第19章 争执
信陵城火光冲天四起，在这漫天的硝烟中，一匹染尘的雪马一骑绝尘，直向城门奔去，飞越而出。
“世子。”黎七伤口的钝痛一阵阵袭来，她眼前又有几分泛黑，“您放我下来吧。”
黎七暗恨自己糊涂，一时间竟以为晋砚真的有什么妙计能解信陵之围，事实上他却早打定了主意，正如他对夏侯连所言的那般，打算弃了信陵那满城百姓和五千铁骑。
既然这样，他不回去，信陵城便由她来守好了。反正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城池落入燕军之手，任敌军肆意践踏摧残。
追光不歇，晋砚不言，没有丝毫将她放下的意思。
黎七失了耐心，挣扎着要落地，态度坚决得就差直接跳马了。
晋砚坐在黎七身后把着缰绳，冷声呵斥道：“别动。”黎七皱眉，直接上手去夺缰绳。二人争执抢夺间，靠得更近。
晋砚的胸膛贴近黎七的后背，呼吸声落在她耳边清晰可闻。黎七一个激灵，脊背霎时间绷直，手上慌忙松了缰绳。
从一瞬间的慌乱中回过神来，黎七言辞间带了些乞求的意味，直言道：“世子，您让属下回去吧。无论信陵城能否守住，黎七绝不会连累世子。”
晋砚或许也是意识到两人靠的的确是过分地近了，微微撤开些距离：“不准回去！”语气却是一贯的强硬，不容拒绝。
月华如水，照在黎七的睫羽上，在眼下投出一道剪影。从晋砚的角度看过去，眼前这人恰恰显露出一股阴柔之美。
晋砚的神思不知不觉又偏了。难道断袖皆是这种症状，初期都会臆想对方是个女子？
他喉结微动，或许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这人是个女子，因而总在不觉间滋生妄念。
周围的景物还在随着身下白马疾驰而不停变换，黎七心思顿急。
传言晋砚的宝马追光能日行五百里。若是照这一个速度继续奔行下去，不出一盏茶，便能将她带出老远。到时候即使是晋砚将她放下来，短时间内她也无法一人走回去。
黎七是报了必死之志的，这一趟回去势必凶多吉少。左右是个将死之人，这会儿跟晋砚也就没那么多尊卑计较了。一时间胆子肥了不少，完全不惧他。
黎七又急又怒，直唤了他的名字：“晋砚，放我下马！”
晋砚垂眸，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在她身后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颇有些兴味地瞧着这个与以往皆不一样的黎七。
他一早就知道，这人并不像表面上这么老实。从前，黎七惯来对他唯命是从，从不敢似这般放肆。但在他面前的恭敬，十有八九都是装出来的。他曾见过黎七和魏言、洛靳在一处谈笑风生的模样，那个真正的黎七绝不是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来一贯的沉稳恭谦。
等了片刻，见晋砚仍未有要放她下马的意思。黎七没办法，故态复萌，明知道不是晋砚的对手，却再一次对着晋砚出手了。趁其不备，右手手肘猛地向后一拐，冲着对方侧肋的麻穴袭去。
晋砚一时不防中了招，闷哼一声，握着缰绳的手不觉一松，呼吸更重。
黎七趁势夺了缰绳，获得了主动权。
血气在空气中翻涌，黎七原本未曾在意，只以为是方才冲杀时带出来的。
黎七的箭伤在胸口左侧，是以只用了右手握住缰绳，使不上力的右手垂落在身侧。
嘀、嘀——嗒、嗒——
白马追光疾驰，就在黎七准备勒马悬停时，她感到右手上突然传来一阵黏腻的湿意。眉睫轻颤，目光垂落在手上，陡然一惊。
“吁吁吁——”白马引颈嘶鸣，在黎七手中停下来。
“世子，世子……您是不是受伤了？”黎七的态度有所软化。因坐在晋砚身前，无法辨认他的神情、确认伤势。她竭力侧过头去，想要查探他的伤势。
晋砚冷声道：“别动！”许是察觉出自己言语间的冷意，他缓了缓语气，又补充道：“我没事。”
不想让黎七对他产生距离感，却又不想让对方窥见自己的在乎，晋砚不自在极了，一句话出口竟是前未有过的别扭。
黎七怕加剧他的伤势，顿时不再动作了。
黎七本该一走了之的，可是……身后闷身不响、不再言语的晋砚竟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她仔细思索，晋砚究竟是何时受的伤。明明在城中上马之时还未曾受伤，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定是方才在乱箭之中中的招。
若是他一人，毫发无伤地冲出重围定然是轻而易举。但是，晋砚还带了她。
其实，方才见他亲自在前冲杀，若要说方才心中没有一丝动容那是假的。以晋砚的冷情，能对下属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黎七自问，除开晋砚与“宁檩”的恩怨，在黎七这个身份上，他待自己这个下属已经是仁至义尽。
时不我待，黎七不再浪费时辰，“十里一亭，下一个亭子算起来应就在前面不远。属下先将您送到亭中歇息包扎，然后属下再折返回信陵城。您且先在亭中忍耐片刻，等到天亮，齐钰他们自会派人来寻世子。”
晋砚方才一时不备被她得手，此时又听闻他的这一番言论，差点没被气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还能考虑到自己这个世子，而不是将他就地扔下去，让他自生自灭？
追光的脚程很快，不过片刻便将两人带到了长亭中。
这回没受到晋砚的阻拦，黎七下马倒是利索。
似乎是看出黎七心中的想法，晋砚觑了她一眼，连冷笑的力气都没了。他倒是想拦，受了她一记点穴之后，四肢百骸皆酸麻无比，整个人都好似被抽干了力气。
黎七扶了他下马，却见他的脸色比之自己还要苍白，额前生出许多细密的汗珠。
黎七双目聚焦于他的后背之上。但见三支羽箭结结实实地没入血肉，稳当地扎在他背上。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暗自吐槽道：这晋魔头倒是个能忍的，一路上憋了这么久都不吭一声。若不是方才她和他动起手来，倒不知自己身后的还是个伤患。
晋砚被黎七按坐在亭中。黎七手脚利索，手边没有能包扎的物什，便撕了自己的袍角，权且先充当绷带替他止血再说。
晋砚瞧着那少年残缺的衣衫，眉心微拧。
黎七却道他是又犯了贵公子的骄矜，不肯由奢入俭。于是她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边苦口婆心地规劝道：“世子，眼下着实是条件不允许。您先将就着些，待明日齐兄到了，再让他带您去重新包扎。”
黎七实在是没工夫与晋砚消磨，心中一直惦记着回信陵城的事。
百忙之中，瞅了两眼晋砚的神色，见他还是眉头紧皱，黎七顿觉无奈。
再不济，她的衣衫也是两日一换洗，总比洛兄那些糙爷们干净些吧。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嫌弃，至不至于啊！
“信陵城已经无恙，你大可不必担心。”
黎七手上一顿，“什么？”
晋砚解释道：“在我们出城那一刻，洛靳便带人反攻了信陵城中的燕军。”
见黎七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他继续道：“此次调兵之行，是原先便与齐钰、洛靳商量定下的计谋。先由我带五千兵马入信陵，打消信陵城内燕国奸细的疑虑，让其放松警惕。齐钰引兵入显安，切断两城救援联络。待燕国敌寇露脸，再由洛靳带三万兵马回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是，洛兄他们此时不是该在渭东吗？”黎七发觉自己问出了一个蠢问题，转念一想，唇边喃喃吐出四个字：“声东击西。”
晋砚点头，见她不再折腾着要回城，这才闭目养起了神。
“你的伤势如何？”黎七尚在消化方才的讯息，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
在旷野中茫然四顾，若不是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黎七几乎要怀疑这样的话是否出自晋砚口中。
“回世子，属下无碍。”
晋砚凝眸看着面前的少年，分不清他已这般回过自己多少次，每次皆用“无碍”二字打发敷衍自己。
“可需……本世子替你包扎？”晋砚说罢，耳根攀上一抹绯红，欲盖弥彰解释道：“礼尚往来，莫要多想。”
黎七反应极大，刷地从石凳上跳起来，连忙摆手：“不、不敢劳烦世子。回头我找明月姑——不不是，是找洛兄帮忙就行了。”怕他不信，黎七竭力试图自证，“世子不信可以去问洛兄，我与洛兄时常互相上药，他做惯了这些，让他来便好。”
黎七后背冷汗连连，直到晋砚没了下文才松了口气。
晋砚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有些臭。
洛靳替他上过药，那黎七定然不会是女子之身。
已经断定他是男子，可见他如此排斥自己，却明显与雪营的众将更亲近，晋砚心中又是一番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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