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立威
翌日，天光大亮时。齐钰一行人果然顺着晋砚的行踪追来了。
齐钰与洛靳二人均是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来迟，让世子受苦了。”
特别是洛靳，告罪完脚下挪步到黎七身旁，还要呛她一句：“你怎么回事儿，世子伤得比你还重？做下属的不知道护着主子？”
“我……”黎七张了张嘴，却无从辩驳。好吧，确实是为了救自己晋砚才受伤的，她认。
晋砚的眼睛一直黏在黎七身上没下来过，见二人的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心中顿时不悦。
“咳……”晋砚皱眉咳嗽一声。齐钰、洛靳立马齐刷刷地偏头，紧张地看过来。
齐钰蹙眉担忧道：“世子伤得很重，必须尽快回军中找军医医治。”
洛靳也是一派紧张的模样。突然，他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说罢，从怀中摸出一瓶伤药，“世子这伤口是谁给包扎的？赶紧将这破布条子拆了，先给世子上药止血。免得途中奔波伤口受牵扯再崩裂流血。”
洛靳火急火燎地就要动手去扒晋砚的衣服，还未走近，反被晋砚一个冷瞪给镇住了。那眼神冷得能将人冻成冰碴子。
洛靳讪讪咽了口口津，将金疮药塞给了黎七，极没义气地祸水东引：“黎、黎七包扎的手艺好，还是让他来给世子上药吧。”
齐钰时刻观察着晋砚的脸色，见洛靳这话一出，世子面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不少，于是朗声附和道：“我看也是，我们这三个里面还是黎七做事最细致，由他来干这事儿最合适不过。”
黎七：“……”
她瞅着晋砚，盼着他给出一个拒绝的神情。黎七知道晋砚的习惯，方才夜间包扎实属无奈之举，若是放在平时，晋砚定是不肯轻易让人碰的。这会儿八成也不会同意他们的这个提议。
谁知，晋砚沉默片刻后，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压出一个“嗯”字。
黎七：“？？？”
她还有拒绝的余地么？洛靳和齐钰都把话说到这儿份上了，她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了。
黎七赶鸭子上架。拖着步子，极不情愿地走到晋砚身后，转眼又犯起了难。
之前替他包扎时只是隔着衣物粗略地止血处理了一番。可眼下若要替他上药，自然是要晋砚褪尽里衣才行。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不自觉地打起了退堂鼓，这个便宜她是真的不想占。
黎七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齐钰，只见他撇过头去，作视而不见状。至于洛靳就不用说了，也没指望过他。
黎七撇撇嘴，先将金疮药置于桌面上，磨磨蹭蹭地挑开了晋砚的外袍。对着中衣又是一番踌躇，怎么也下不去手。
御用的瓶身，无端令人眼熟得紧。晋砚凝着石桌上的那瓶金疮药陷入沉思。若是没记错，这应该是黎七斩了邵辽那日受了伤，自己拿给他的，他竟然转手便将此物予了洛靳？
“黎七！”
“啊？”捻着晋砚的衣带无从下手的黎七突然被点名，倏地一惊，老老实实将手抽了回去。
晋砚磨着后槽牙，一时无法开口，这样隐秘又可笑的心思叫他如何诉诸于口。
“没事，继续。”晋砚别扭道。
黎七怕牵动他的伤处，又不愿将这人扒光，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世子，得罪了。”手上发力，小心翼翼地撕开他背上粘着血肉的中衣。
黎七眉心一跳，没想到晋砚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这么多。本以为这个骄矜的世子爷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原来却也不见得如表面上那般光亮轻松。
晋砚所有的观感全部集中到背后，当被那挟着一片温良的指尖触碰到皮肉之苦之后，只觉得身上被激起一股战栗之感。晋砚敛眉，掩去眸中神思。
夏侯连带入晋国的兵马被晋军全歼，勾结燕国的邱凝、廖成华一干人等均被押解回京，转至都城诏狱督审。不过两日，便拟了罪名，只等秋日问斩。
信陵城之变，由此告一段落，而渭东的战事依然胶着。
渭东——
多日守在城门高台上的士兵生出一种悲戚之意。
目光开始放空，迎面北向。驻守高台，思绪却飘荡在数万里外的南方。那儿有他的妻子、双亲、还有他们的孩儿。还未曾等来孩子出世，便匆匆踏上了离家的征程。不知此生是否有缘父子得见！
突然，一位士兵惊慌失措地跑进纵情声乐的主帅帐营中，似乎有要事禀报。然而，最高位上的那眉头紧蹙，当即训斥，“你是谁帐下的？如此不懂得上下尊卑。主帅的营帐岂是你这等竖子小儿可乱闯的？”嘴边的那一个“杀”字尚未出口，又一前一后走进两人。
众将领看到那人进帐，顿时气焰全消。刚才杀气腾腾的那位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帐中的歌舞声乐陡停，时间如静止般肃静。
好半天那将领才强颜欢笑，恭维道，“不知世子今日抵达渭东驻防，老夫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这一番“客套”过后，姜承久久未听到答复，不禁干咳了几声，以饰尴尬。心中早已不满：这小儿与自己同朝为官，自己又如此年长，念他这几年在关外有所建树，这才放低些姿态。如今示好之意已做得如此明显，这竖子倒好，非但不领情，还害得他在众副将面前失了颜面。
那人眸色深深，并未说话。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神色毫无变化。半晌过后，他盯着姜承，嘴角，终于扯出了一抹弧度，虽微不可寻，也足以令姜承受宠若惊了。
姜承连忙以手作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世子星夜行军赶来救援，必定困乏，来来来，请上坐。”
晋砚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主位。
就在众人以为他即将落座之际，他倏地拔出了卫兵身上的佩剑，直指姜承。剑锋游走，森冷凌厉。
顷刻之间，那柄剑不差分毫地停在了姜承的喉咙处，只需再往前一寸，必定毙命。
姜承的后背，在此刻已经湿透。他强作镇定：“照延这是做什么？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若是……若是相互间起了什么嫌隙，岂不是令……令圣上寒心吗？”
话刚说完，抵在脖子上的那把剑陡加了力道，又向前推了一些。姜承的脖子已经渗出了血。
此刻，姜承铠甲下的两腿直发软，实在不能怪自己没骨气。姜承心想：这小魔头可不是从前那个闲散世子，如今实权在握，可不好惹。更令人畏惧的是，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人是听调不听宣。五十万大军在手，这晋国上下，其余的兵力就算全加起来，也难与他抗衡。
小魔头的权利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他有权就地手刃任何一位高官，无论官居几品，皆可先斩后奏。得罪了这活阎王，与自寻死路区别无二。
尽管周围的大小将领是武将出身，却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住了。但总归姜承与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人措了措辞，清了清嗓子，刚想出声，就蓦然撞上晋砚森冷的目光。顿时没了底气，咽了咽口水，只能噤声。
压抑的氛围愈来愈重，晋砚终于开口了，“本世子还在朔北时，你一封封求援信来得比谁都勤。谁知我三十万大军昼夜疾行时，你却躲在帐下听乐观舞。”
“怎么，难不成是等着本世子来替你冲锋？好让你们这些蛀虫继续在后方啃噬士兵们救命的物资钱粮？”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黎七也忍不住出声道：“各位将军，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们是如何做的？可曾想过会有多少士兵，因为你们不经思虑的作战布局，葬身沙场。你们可曾想到他们的父母、妻儿也和你们的家人一样在等着他们团聚。”
军帐中的气氛，愈加紧张。她的语气愈发愤慨：“可你们整日荒淫度日。身在前线，仍不忘纵情声乐。美人在怀，好酒满斟。一任前线血流不止，简直是毫无人性，与畜生又有何异？”
张谦咒骂一声，对着黎七张口就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晋砚手底下一条狗罢了，也敢来向我们说教。”
张副将这句话说完，主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俗话说得好，打狗也得看主人，况且能得晋砚亲信的小将，将来封官进爵应是不必愁的，现在就将人得罪了，以后在朝中还怎么混？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事，可张谦他完全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不自量力啊。
张顺觉得没过嘴瘾，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已经没了说话的机会。因为晋砚手中那把剑已经从姜承的脖子上移开转而刺入他的胸膛，顷刻之间，张谦命丧黄泉。
杀鸡儆猴，众将惊愕，不敢有言。
姜承倒是个识时务者，即刻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罢，颤颤巍巍交了渭东的兵符出来。
这帐中的一个个坐到今日的位置也不容易，早就练就了一副溜须拍马的好本事，一人带头，众人齐呼：“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晋砚拍了拍姜承的肩膀，面无表情道：“姜将军，晚辈适才多有得罪，您不会怪罪于我吧？”
姜承的表情颇为尴尬，“不敢，不敢，世子教训的是，末将毫无怨言。”
“将军大度，不怪罪就好。”这回，是晋砚今晚第二次笑，笑得虽然俊雅，令姜承一众却是毛骨悚然，“您是聪明人，不像刚才那位。”
“谬赞，谬赞。”姜承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等手落下，便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那这反击燕敌的第一场仗，便劳烦姜老将军亲自带兵出马了。”
经过这一番震慑，渭东的那些个将领都收敛不少，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贪图享乐。大晋军中的风气是前所未有的整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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