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为什么是白花

悲伤就像一台大功率的抽水机，瞬间抽干了陈西平正常生活下去的勇气。他从王雪梅出事的地方失魂落魄地回到机场，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说不动，抱着王雪梅为他织的毛衣，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脸色蜡黄，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1t;/p>

        一直陪护他的何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除了唉声叹气，一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1t;/p>

        第三天，陈西平哭了一阵，又笑了几声，突然坐起来，呆呆地看了何帅一眼，说：“她回来了！”说完，冲出门爬上了一辆砖石车。何帅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叫喊着跟着他跳上了车。&1t;/p>

        汽车是朝王雪梅出事的方向行驶的，走了一半何帅才搞清楚他要去的地方，问：“怎么可能回来了？不要去了！”陈西平毫不理会，两眼直盯前方，车刚开到那里，他就疯似的敲打着驾驶室顶棚，车还没有停稳就跳下来直奔悬崖，边跑边喊：“雪梅，雪梅，你在哪？”脚边的碎石不断滑下深渊，半天才听见轻飘飘的回声。汽车呼啸着从他身边驰过，好几次陈西平都差点连人带石头一起落下去。&1t;/p>

        何帅看得胆战心惊，跑过去拉住他，一个劲地说：“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1t;/p>

        陈西平好像已经忘了何帅的存在，一个人在公路边来回奔跑，跌跌撞撞，拼命呼喊。何帅在后面追，时不时伸手去抓他，不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1t;/p>

        陈西平的嗓子终于喊哑了，腿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滔滔江面。何帅也趁机坐下来休息，看着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的陈西平不知道说什么。&1t;/p>

        一辆汽车从身边驶过，带起浓浓的尘土，陈西平的影子模糊不清。风吹过，陈西平的影子又恢复先前的样子。一辆接一辆车带起阵阵尘土，陈西平的影子时隐时现。如果不是风一下一下吹起陈西平的头和衣角，他就和石刻的一模一样。&1t;/p>

        何帅扭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多看他一眼就多一份心酸，多说一句就多一点难过。是啊，苦苦追求了王雪梅这么多年，忍受了多少寂寞和孤独，承受了多少惆怅和失望，好不容易等来了爱情，就要开启幸福的生活了，命运的河流却突然拐了一个弯，急转直下。他和王雪梅只谈了一天的恋爱，不，是一天半的恋爱，昨天的酒杯还没有干，幸福的泪水还泡在酒杯里，那些祝福的话语还在耳旁回想，可人却被风吹走了，被江水带走了，谁能承受得起啊！&1t;/p>

        又一辆柴油车带着浓烟和尘土驰过，陈西平的影子不见了。何帅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大声喊：“西平、西平！”风吹过，带走了浓烟和尘土，何帅看见陈西平在路边拦下了一辆车，并飞快爬了上去。何帅问他要去哪，见他不回答，只好跟着他上了车。&1t;/p>

        汽车在他们一起去过的水电站的山脚下停下来。何帅跟着陈西平走进深沟，来到王雪梅小憩过的石头旁。陈西平远远地看着那块石头，眼光闪烁，嘴角颤抖，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交流。&1t;/p>

        陈西平看着石头，何帅看着陈西平。何帅突然觉得就两天时间，陈西平就变老了、变小了、变矮了，原来健壮匀称的身体突然被抽干了水分，瘦小而单薄的骨架埋在沉重的大衣中，感觉大衣随时会把他压垮。&1t;/p>

        可怜巴巴的样子令人同情，疯疯癫癫的举止更让人担心。&1t;/p>

        何帅几次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腿都站麻了，走过去想拉他坐下。陈西平突然侧耳聆听，好像在听王雪梅风中的笑声，一会又低头凝视草丛，好像在寻找王雪梅留下的脚印，一会又走到大树下摸摸冰冷的石头，像在感觉王雪梅留下的温暖……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风一阵一阵吹过，只在树叶间留下“沙沙”的声响，没有王雪梅的笑声。草丛中的青叶摇摇摆摆、起起伏伏，没有王雪梅的脚印。树下的大石头依然冰冷、没有温度，感觉不到王雪梅留下的气息。但是，陈西平的目光还在林中搜寻，他抬头看着浓密的树梢，很久很久。那里有一些闪动的光影，王雪梅是不是已经化成云、乘着风飘远了呢？他在想！&1t;/p>

        终于，他失望了。陈西平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缓缓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山那边慢慢落下去的太阳，默不作声。&1t;/p>

        何帅望着陈西平凝视的方向，看着西边的天空火红的云彩正慢慢变淡，渐渐化成一片混沌的亮光，只有太阳最后一点红色还挂在天边。想着陈西平幸福而短暂的爱情这么快就结束了，何帅心中充满了悲伤。他想对陈西平说几句，可说什么呢？何帅搜肠刮肚想找几句宽慰的话。&1t;/p>

        “你说，我为什么要精挑细选一朵白花插在她头上？”还没有等何帅开口，陈西平盯着太阳最后的亮光突然问。&1t;/p>

        何帅低头看见一朵白花隐隐约约闪现在阴暗的树影下，回想起那天王雪梅头戴白花娇羞妩媚的样子，感觉她还坐在那块石头上对着陈西平笑，样子很美啊！&1t;/p>

        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夜空中，天地一片昏暗。陈西平的声音阴森森的，像是从墓地传来的，说：“这里开满了紫色、黄色、蓝色的花朵，我为什么偏偏挑了一朵白色的给她？为什么就没有意识到白色的花是不吉利的花呢？”&1t;/p>

        “白色的花不吉利？”何帅想起那天王雪梅和陈西平幸福的样子，天空那么蓝，树林那么绿，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丝毫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幸的事情要生，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啊！&1t;/p>

        “你说，我为什么要精挑细选一朵白花插在她头上？”陈西平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何帅的心都要被揉碎了。&1t;/p>

        何帅看着阴影中的陈西平，不知道他自责的语气和可怜巴巴的样子那样更令自己心酸。&1t;/p>

        西边微弱的光亮也没有了，黑夜的暗影从树林下端开始蔓延，慢慢向树梢爬去。最后，陈西平的影子和树影叠加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风在林中穿梭，让人不寒而栗。&1t;/p>

        何帅拍拍陈西平的肩说：“明天我就要回阿里了，就不能天天陪你了！生活还要继续，今后的路不管多难，还要走下去……”何帅很想像个局外人那样冷静客观地分析陈西平的现在和将来，他把自己知道的名言警句都说完了，可陈西平依然沉默不语。&1t;/p>

        何帅看着黑夜中的陈西平，心里是说不出的痛。&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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