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白蚁之殇
大宋已经安稳太久了。
久到让宋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种太平盛世会永远地持续下去，战争是尘封已久的史书上一段泛了黄、蒙上尘埃的陌生文字，是瓦子里说书人嘴里的杀敌一千的慷慨激昂的吐沫星子，赚得台下人的吆喝声。
每一天，太阳照常升起，集市忙忙碌碌地开门，宋人照例喝上一碗煎茶汤，出门为生计奔波，他们所忧虑的不过是一日两餐，还有娶妻生子等生活的琐事。
他们天真地以为，这样的太平盛世会永远地持续下去，大宋国祚延绵，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或许战争会来临，那至少要等到自己化成白骨入了土，那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念着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上至官家天子、百官文武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是这么天真的幻想着，城防守线如铜墙铁壁一般，直到那一天，金人的铁骑挥兵南下，摧毁了宋人习以为常的日常，他们才惊恐地发现——
所谓的现世安稳，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挥兵南下的金兵肆意地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们是恶魔的化身，他们毁了宋人的一切，家园、亲人、农田，还有习以为常的日常。
在愤怒和恐惧的压迫之中，人们惊恐地目睹着这一切，不由地思考，为什么大宋这么脆弱，为什么这么不堪一击。
大宋的衰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有屈指可数觉醒者知道，原本固若金汤的千里之堤，第一只白蚁出现在当官场不再以是非为标准，只是以党派站队时。第二只白蚁出现在不断庞大冗余的官员队伍，第三只白蚁出现在好大喜功、自封为千秋万载的道君皇帝，第四只白蚁出现在不断追求奢靡浪费的社会风气，第五只白蚁出现在战争成为当权者沽名钓誉的手段，不惜一切挑起战争却草草收尾，再用搜刮的民脂民膏去媾和。
第六只白蚁，第七只白蚁，第八只白蚁……每一个太平盛世的日子，愈来愈多的白蚁在无声无息之间繁殖。
当金兵的铁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宋国的防线，人们幡然醒悟，他们引以为傲、以为固若金汤的大宋已经被无数的白蚁啃食得摇摇欲坠，千疮百孔。
战争源于金人的贪婪，更源于宋人的懦弱，它就好比一个拥有无数财宝、良田却手无寸铁的肥羊，自以为不断地割肉求和，能换得豺狼虎豹的同情。
可笑的是，当金人的铁骑攻破边城防线，上位者依旧做着春秋万代、一统江山的大业。燕京失守，金兵长驱直入，就在国门大开之际，汴京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汴河两岸的酒楼瓦肆依旧人声鼎沸，纨绔子弟们依旧一掷千金，醉倒在温柔乡，鸡儿巷的姑娘们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低吟浅唱着靡靡之音。
你听到了吗？远方的人们发出的痛苦的哀嚎。
你看到了吗？太平盛世下掩埋的累累白骨。
你感受到了吗？那滔天的仇恨和愤怒如乌云般遮天蔽日而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句最朴素的真理却在此时被颠覆这是一个黑白颠倒的时代。善者尸横四野，恶者享尽荣华富，战争的到来，让一切隐匿者无可遁形。
逃，逃，逃！
被金兵摧毁家园的人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冒着风雪，携儿带女，哭天喊地逃往汴京。在他们心中，只有汴京才是最安全的，那是天子脚下，得真龙天子庇佑。
母亲为襁褓中的孩儿，父亲为了年迈的老母，他们放弃了尊严，跪了下来，眼中包含着泪水，声音颤抖，如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幸存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乞求道：“求求大人们给俺一口饭吃吧。”
达官贵人却抽走自己的衣袍，厌弃地骂道：“滚！”
就当他们绝望之际，耳边似听闻一个声音说道：“去凡楼，快去凡楼。”
凡楼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凡楼已经不做生意了，改成了收容难民和伤者的临时收容所，朝堂之上，上位者争吵着到底是打还是谈这等“大事”，自然是无人顾忌这些难民们。
唯独只有凡楼，不曾忘了他们。
此时的凡楼，已经毫无华丽大酒楼的气派，为了节省空间，桌子椅子、所有精美的装潢全部撤了下来，逃难者、伤员席地而坐，杂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人们或痛苦哀嚎或小声的啜泣。
可就是这样一个变成难民营的凡楼，却成为了难民最后的希望所在。在凡楼，饥饿的可以喝上一口热粥、受伤的可以被治疗，失去家园的他们可以有一间大厦庇护可以稍稍地喘口气。
为了救济难民们，凡楼存储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天灾与战争，南方几个产粮大省均歉收，加上幽冥虫作乱，粮价一路飙升，各大酒楼纷纷提升价格，许多小食肆因无法负担起高昂的粮价，入不敷出，已经倒闭关门。凡楼的家底早已掏空，现在能维持下去，不过是靠白虎神君积累的钱财还有苍翠珠里的粮食，但也马上要消耗殆尽。
“掌柜的，咱们的粮米已经见底了。”
“掌柜的，止血散和纱布已经用完了。”
“掌柜的，掌柜的……”
赵珺每天都在应付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她就是凡楼的主心骨，在大家的心中，只要有掌柜的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唯有赵珺，知道就连凡楼，恐怕也要到了山穷水尽之际。
北风凛冽，天地一片昏暗之间，隐隐有四个人影，走进来看，是白虎神君、溪望、宁婴、阿彻四人回来了，他们身上积了一层雪，进入到凡楼之中，神情沉重，局势十分不妙。
近来汴京城外周边时有火灾发生，烧的都还是村里的粮仓，事出蹊跷，四人便出城调查，果不其然，是幽冥虫所为。四人驱散了幽冥虫，虽能解一时之隐患，但不能解根本问题。
白虎神君：“我们探查清楚了，如今你的神识布满了整个汴京城，背后之人虽然不敢将幽冥虫散布在京城之中，但幽冥虫布置在京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恐怕有围城之势。”
“我们虽然解了眼前之忧，真要解决，便要斩草除根，尽快找到幕后之人！”
赵珺听闻后，沉默不语，金人入侵大宋，虽是历史定事，但时间有些不对，比后世历史记载的要早了将近十年。但红薯、辣椒的出现，已经证明这个世界已非她所熟悉的世界。她隐隐觉得，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消失已久的恶魔主人。
也就是说，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已非原来的世界，是恶魔主人所创造出来的世界，一切以他的意志为准。
想到这，她原本憔悴的面容上，又多了几丝忧愁。粮食消耗殆尽、药物消耗殆尽、银钱也消耗殆尽，已是山穷水尽之时。
大家焦虑地望着赵珺：“掌柜的，咱们该怎么办。”
事态严峻，白虎神君也锁紧眉头问道：“赵珺，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珺环视一圈众人，静静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众人一怔，掌柜的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今天是腊月二十啊，马上就到年下了。
“已经腊月二十啊……”赵珺口中低声呢喃道。
夜深人静之际，她站在凡楼顶楼，俯视着汴京城，如今汴京城虽比往日萧条了几分，却依旧是天底下最繁华所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来啦？”
来人是白虎神君，他看到她如今如此憔悴的样子，知她已经差不多将自己的仙力耗尽，不由得蹙眉说道：“你到底有多少天好好歇息过了。”
赵珺却回头勉强一笑，“小老虎。”
“你叫我什么？”白虎神君眉一挑，不应该尊称我白大人或是东家吗？
赵珺却嘻嘻笑着，眼神却有些落寞：“小老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以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白虎神君一怔，已懂得她话中之音，却故作不买账道：“我是东家，你是掌柜，他们是你招来的伙计，你不管他们，却要我管？这事我不管！”
赵珺无奈地一笑，哀求道：“小老虎，我没有时间了。”
白虎神君一挑眉：“没时间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瞒着我要做什么？”
作为神仙，天道轮回、朝代更迭这等大事是不可干预的，干预了，便是会瞬间被天道碾为齑粉。更何况，此乃潮流大势，非杀一人、杀百人、杀万人可以解决的事情，因而赵珺与白虎神君只能力所能及的救助灾民，却无法逆天。
赵珺冲着白虎神君微微一笑，似乎充满了决绝。
如今，今天已是腊月二十，还有三天，和恶魔主人约定一年内打造五星级酒楼的任务就要到期，她达不成，是一死。
逆天也是一死。
她决定用自己的一命一搏，哪怕只救得一个人，她的死便是有意义的。
白虎神君劝说：“赵珺，不至于。虽然我们不知道那恶魔主人的底细，但只要我们回到九重天上，去找仓帝帮忙，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赵珺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必说了小老虎，其实你也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与我们曾经的世界不一样，这个世界是以‘他’的意志为运行的。我无法逃脱他的制定的法则。”
她是灶君，她比任何人都能切身感受到人们的哀嚎痛苦之声，她无法冷眼旁观。
她要用她的生命去践行着她的诺言。她要守护着他们，她的信奉者，汴京城，凡楼，她所珍视的一切。
她说：“总之，你先答应我。”
白虎神君看着她的衣袂被晚风吹扬，像是一只要展翅飞走的夜蝶，他自知赵珺已打定主意，无奈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白虎神君离去后，月影移动，原本黑暗之中的人影出现在皎洁的月光下，是溪望。
他注视着赵珺，说道：“不行。”
她织补了他的心弦，心心相印，她的决定，瞒不过他。
赵珺沉默。
“我说了，不可以。”他从未这么害怕过，哪怕是被母亲毒害，哪怕是置身于幽冥生死界，他都从未这么害怕过。他害怕失去她，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她存在的世界。
他急慌慌地说道：“我是金国曾经的太子，我去寻找我之前的部下，我会去阻止金国的进攻，我会去找出幕后之人，彻底灭掉幽冥虫。”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声音近乎乞怜：“总之，你别走……”
她微笑着走向了他，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第一次主动地拥住了他，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害怕，还有他深深的爱和渴望。
“不要怕。”
“这是我们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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