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此生无憾

今年汴京的冬天，格外地冷。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如同来自深渊的鬼哭声回荡在汴京城中，原本繁华的酒楼瓦肆已经人去楼空，只听闻凛冽北风的呜咽之声。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三，虽近年下，但如同鬼城一般的汴京城毫无过年的气氛，金兵即将攻入汴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心惶惶，达官贵人连夜收拾细软出跑汴京城，甚至连自诩为道君皇帝的官家也急匆匆地连夜出逃，扶持亲王为新皇，自己却一走了之，到安定的南方当上了太上皇，顾子民与都城不顾。

        这些上位者们将汴京搞得乌七八糟，如今却荒唐的一走了之。甚么千秋大业，甚么一统江山，当自己的身家性命面对金人的铁骑，他们这帮孙子跑得比谁都快。

        此时的汴京城，俨然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无人敢接，无人敢守。

        然而，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逃的掉，留守在汴京城的老弱病残们，就像是被抛弃的流浪狗们，等待着审判日的到来。

        死亡的恐惧、病痛的折磨，更可怕的是饥饿。

        “饿……太饿了……”忍饥挨饿的人们眼冒金星，只靠着最后一口气支撑，静待着死亡的到来，饥饿带来的是怒火，他们不敢怨恨残暴的金人，也不敢怨恨罪魁祸首的官家，只敢怨恨着上苍的不公。

        老天爷啊，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些善良的人饿肚子啊。

        他们发出最后的呐喊声，老天爷，你太不公啊！

        自从金宋两国开战后，为了节约灯烛，凡楼早就撤下了气派的欢楼彩门，门前仅仅挂着一盏纸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在萧条的潘楼大街上，就像黑夜中一个扑朔的小星火。

        凡楼内也只点了数盏灯笼，为了取暖，大家围在一起吃晚食，一碗白粥、一块腐乳、半个咸鸭蛋。凡楼的粮食粟米已经消耗殆尽，更是许久没有动过荤腥，在这等日子里，一碗稠稠的白粥已经是十分幸福的了。

        曾经拥挤的凡楼也显得空荡荡，少了许多人。逃难者先是逃到汴京，如今眼见汴京就要沦陷，又继续往南跑。留下来的，多是老幼妇孺，还有行动不便的，也有要坚守在汴京与金人奋力一战的。

        赵珺借着昏暗的烛火看着碗中的白粥，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喝的用自己的神火煮的白粥，黯然销魂粥，对她来说，尝尽人间至味，最美味的不过是一碗白粥。

        她莞尔一笑，环视着今天陪同自己吃晚饭的伙计们，柳兰舟、卜至道、邬敬临、小韭、阿彻、宁婴、小侯、老瓢、朴小阳、林四娘、冷小妹、盛姜姜……

        却唯独不见了他……

        她轻叹一声，已分不清，到底是赵珺变成了灶神爷，还是灶神爷变成了赵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就拥有了这么多生死相交的伙伴，已经足够了。

        她微笑道：“今天，是凡楼营业的最后一天，明日咱们就闭店了。”

        众人听了，心中虽早已料到终有这么一天，但关店的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心中仍是万般不舍。

        这可是凡楼啊，它是汴京城里七十二店之首，一等一的大酒楼！不仅如此，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它承载了多少欢声笑语。对于凡楼的伙计们来说，凡楼更是他们的家，归属，所有梦想和希望所在。

        而这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

        大家都十分悲痛，沉默不语。

        赵珺理解大家的心情，凡楼于她而言，意义更甚几分。世人都道，是她成就了凡楼。可是她自己清楚，其实是凡楼成就了她。

        凡楼凝聚了她所有的心血，可她却无法保全凡楼，这如何不心痛。

        她看着大家悲伤的面容，轻叹一口气：“金人马上打来了，明日闭店后，咱们都往南边跑，去杭州。”

        众人沉默了许久，倒是柳兰舟红着眼睛说道：“就是，咱们先去杭州，等到咱们大宋军队把金人击退了，咱们再回来！”

        “对，只要咱们大家伙在一起，凡楼就还能再开起来，没有咱们办不到的事！”

        “对，有掌柜的在，咱们一定还能再把凡楼开起来！”

        赵珺低首敛目，对不起，这次我不能和大家在一起了。

        临行之前，赵珺又来到凡楼之上。她仰着头，望着夜空中雪花飘舞，轻轻地闭上眼，冰冷的雪花落在脸庞上，融化成一滴眼泪。

        “青岚。”她掏出怀中的苍翠珠，轻声呼唤。

        “主人，我准备好了。”苍翠珠青光大盛，青岚在回应她。

        “对不起……”她充满歉意地说。

        手中的苍翠珠流光溢彩，传来了温润的温度，似是青岚在安慰她，“主人，你无需道歉。我的宿命，就是完成你的使命。”

        是的，我的宿命。

        她决绝地一笑，抬手，手掌之上涌现出耀眼的金光，那是至真至纯的仙力，也是她的生命。伴随着漫天的雪花，这些金光如同金色的小精灵一般，莹莹点点，随风飘散，潜入到千家万户，潜入泥土之中，在绝境中播撒下名为希望的种子。

        簌簌的落雪的声音，沉睡在泥土之中的种子被仙力唤醒，欢欣雀跃地舒展着自己微小的身躯。青岚用他的生命作为代价，催发汴京城里所有的稻谷、秧苗，受到金色希望的鼓舞，都在疯狂地生长着，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快些，再快些，它们欢笑着，手拉着手，冲破泥土的阻碍。

        赵珺微笑着，感受来自大地的喜悦之情，她手上的金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耀眼，与此同时，她的身躯越来越佝偻，头发越来越苍白，面容越来越来衰老，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俨然一个走到生命终点的老婆婆。

        催发完汴京城中最后一粒种子，她手上的金光黯淡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感受汴京城的晚风。

        决绝，凄美，她奔赴了死亡，用自己的生命践诺了自己的誓言。

        她的宿命，不是温顺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而是用自己的生命在人们心中播种下希望。

        此生无憾，她微笑，倒在了雪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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