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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薛蟠添月


待薛蝌一去,薛螭眉目倦乏,本自困顿,突想起一事,立刻醒神:“大哥办何事去了?怎么不见?”

        床边侍候的白商暗暗叫苦,见青阳朱律玄英皆垂手侍立,不出一言,真是不讲兄弟情义!

        他只得上前回禀:“大爷见二爷迟迟不见醒,带着小厮为大爷街上寻访好医好药去了!”

        这话除了街上是真,其他听听也就是了。薛蟠目无法纪,人又弄气使性,薛螭可从不会放松对他的管制:“跟去的是谁?”

        青阳立刻道:“二爷早有吩咐:大爷是顶门立户的人,不可轻忽,出门定要有老成之人跟去照顾。今日跟去的是大爷奶兄周全,宋之谨,武慎,李如祥四个。”

        这四个素来老实谨慎,薛螭也就放下一半的心。

        从薛螭得知自己大哥就是倚财仗势打死人的薛蟠,便下狠手整治了他身旁的奴仆,几乎换了个遍,再选上来的,都是好名好姓。

        诚然薛蟠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喝令打人,这些手下若不是横行霸道,出手狠辣,也不至将人打的抬回去三天就死了!

        这些年,薛螭没少为了压服薛蟠费心,幸而亲妈薛夫人虽然溺爱大儿子,但更疼懂事上进,从小没了爹的小儿子和女儿,更何况幼女幼子都句句是理呢?

        再加上薛蟠对外人虽蛮横无理,待底下一双弟妹却是没话说的。

        薛螭认为,人因无知而无畏,知道后果严重,行事自然会谨慎三分。

        薛蟠从此就倒了大霉,美婢丫鬟声如莺语,天天环绕着他,念的却是六律律法,尤其是刑律,亲弟弟强硬要求他阅读理解背诵,抽查的是亲妈亲妹妹,背诵结果与他月银挂钩,别提日子有多难过了,整的他连家都不想回了。

        最后还是服气,依了薛螭的法子,身边的奴仆竞争上岗,能背六律者优先。别说,这法子还真不赖,平常背不出来的时候,小厮在后头还能提醒呢!自己凭本事挣的月银,花的就是开心。

        可怜那些仗着侍候薛蟠,还想跟薛螭掰头的,薛螭连六律都懒得叫他们背,一句怠慢二爷也就笑纳了送上的人头。

        薛夫人是绝计不许旁人轻忽她的宝贝小儿子,尤其是丈夫死了,将来要当家的大儿子身边的,她岂不怕这些下人往两边下舌头,挑拨了她的两个儿子?

        这几个连家带口送到庄子里去了,薛蟠还挨了一顿臭骂:你爹死的时候怎么叮嘱你的?

        要你当大哥的照顾弟弟妹妹,你倒好,如今我还在,你身边的人就敢这样放肆,欺负你弟弟,我若一去,你是不是连你亲弟亲妹都丢出门了?

        那里宝钗忙劝薛夫人别生气:“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从来连得了什么稀罕的鲜果菜蔬都想着我和弟弟!

        必是那些小人见不得哥哥上进,他们没得利沾,所以弟弟一为哥哥想个好法子,他们就不服造反起来,仗着是伺候哥哥,连我们也不放在眼里了!

        哥哥处处爱护弟弟,比妈还甚,那施粥济药,从不叫停,不都是哥哥关照?哥哥断没有这样心思!”

        薛螭也忙道:“都是下人不好,与哥哥什么相干?”

        薛蟠见母亲气的那样,弟弟妹妹又连声帮着他,心里又是愧又是悔,连忙站起来,一手拉住薛螭,只道:“好弟弟,恕我这一次罢!

        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不知这些没王法的东西干的事,我若知道,不用妈发作他们,我就捆了叫人丢到庄子里。”

        薛夫人气道:“你这会子说这话,难道昨儿晚上是谁绑了你吃酒不成?”

        薛螭替他哥解释道:“昨日哥哥原是不去的,偏知府公子听说我们家有好园林,定邀他去的。”

        薛蟠也忙道:“正是呢!请了我几回了,我想着弟弟最不喜旁人往我家来,几回都没应,人家这样诚心,又来请了,再不去也不好,我才应了这一回的!”

        薛夫人听了才道:“这也罢了!只是撵出去了的人,再想回来是断不能了。”

        薛家三兄妹都道:“自然听妈的!”

        那薛蟠因薛夫人生气,也不敢四处闲逛,究竟也听完了刑律。

        薛螭见他也不像往日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加上那天跟了他去吃酒那两个伙计还谨慎,六律也通读了,又一个叫广义,一个叫增思,便睁只眼闭只眼没将人撵走。谁知,这便埋下了祸根!

        原来素日虽说薛蟠是家主,但因他年轻,且又不大成器,家里家外的事大都是薛夫人通管。

        而又有亲弟弟薛螭日渐大后,越发出息,早早便是童生,虽家里主子没说什么,下人却暗里常嚼舌根,说些二爷如此出息,老夫人将来必让二爷当这个家了!之语。

        这也不是无稽之谈,早有对证:舅老爷家中正是能干的二舅老爷王子腾当家,贾姨妈家也是二老爷贾政做家主。

        这两个能留下来,自然很识时务,他们眼见着二爷又过府试,将来必有前程了,因跟着大爷的唯有他们两个不是二爷选中的,素日在薛螭面前便不如旁人当用,越发想要向薛螭表忠心。

        今见薛螭这一病,又恰巧不在家中,没有一府下人争相奉承,可不是他们的好时机?越发撺掇薛蟠为了二爷的病奔走,好显出他们一片忠心!

        这个说:“二爷的病吃药这么久也不好,那怕不是个庸医吧?大爷,你瞧咱们是不是再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看?费些银子是小,倘或耽搁了二爷的病那可了不得!”

        那个也道:“请来的老大夫虽说是名医,但到底不是咱们家惯用的又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别误了二爷才是。”

        薛蟠原又是耳根子软的,当日又是薛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胞弟,偏薛螭一出考场就病的起不来身,他心里就大不自在,连吃酒都少了兴味。

        这会子两人一说,正合他心意:“这会子谁知道是不是好医呢!反正你薛大爷也不缺那几个子,我都叫了来给弟弟瞧病岂不更好了?”说着兴冲冲叫人备马,领了人就往药铺医馆走!

        也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劫难,转头就遇上了拐子在卖英莲,那拐子见薛蟠坐在马上,是个富贵公子哥,又往这边瞧,忙上前哭诉自己欠债难还,只有这个女儿长的还好,要卖了她还债等语。

        薛蟠早叫薛家的美婢俏奴养刁了眼睛,见了拉过来的英莲,温柔标致,眉间一点胭脂记,越发显的粉面白皙。

        薛蟠托着自己下巴歪头细瞧,疑惑道:“怪了!怎么我瞧着这丫头倒有几分眼熟似的?”

        他的奶兄周全一贯是个仔细人,又年纪到了,平常倒暗留心府里的大丫鬟,因笑道:“她倒有几分柳月姑娘的模样。”

        薛蟠恍然大悟,拍手道:“是了,是有几分像二弟跟前的柳月,我说怎么有几分眼熟呢!”

        那两个小厮素知柳月是二爷薛螭身边最得力的,此时又撞上个像柳月的姑娘被卖,可不是巧了!

        因此一心要撺掇成,急急说道:“二爷素日最看重柳月姑娘,如今身边正缺妥帖的人伺候,这丫头又有几分柳月姑娘的品格,岂不是巧了?”

        薛蟠也觉得巧,尤其高兴道:“妈常说二弟那五个月不够使唤的,要给他凑成六个,往府里寻遍了也不见好的,如今我买了这个,岂不是正好了!”

        其他人也不觉得买个丫鬟是什么大事,皆附合道:“大爷说的是。”

        那李如祥笑道:“正是大爷一片爱护弟弟的心,才有这样巧的好事!”捧的薛蟠越发得意,将身上的钱袋丢下去:“这丫头我要了,今日我还有事,就先跟了这两个去客栈吧!”

        他随手指了面前的广义增思,那拐子有意骗了钱财,再带人逃往他乡,因此忙说舍不得女儿,况女儿家东西尚未收拾,恳求宽限几日,三日后他再送到府上。

        薛蟠那里肯等三日,广义、增思有意拿他女儿讨好薛螭,岂容他拖延,不满道:“你这老头好不晓事!你女儿到了我们家,一应东西自然另外置办,况且二爷跟前正缺丫鬟侍候,今日既卖了她,银钱也不少你的,谁还等你三日?现下便跟了我们走吧!”

        正拉扯间,前面已经下了定金的冯家公子已经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见此大怒,也上前扯住拐子:“这丫头我早买了,定金你都收了,约好三日后我来接人,你怎么又另卖他人?”

        广义、增思不料竟又跳出个拦路的,忙斥道:“什么你买了,这是我们大爷买的,真金白银交割清楚,肯容你抢!”

        “从来说先来后到,我先付了定金,这个丫头自然是我买了!”

        周全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笑道:“那付了定金,不付尾款的可也不是没有!若论先来后到,我家已经付了全额,自然是我家先!”

        冯渊气道:“这是何道理?我又不是不出尾款,原是他定要三日后接人,我才只付了定金。”

        武慎心地宽厚,劝道:“这老小子不老实,故意耍滑头呢!你真等他三日后接,他不知骗了多少家银子,早跑了!

        我看这姑娘也未必是他亲生的!真要欠债卖女儿还钱了,哪里还拖三日后接?还把亲女儿四处卖?”

        又劝薛蟠:“这姑娘也不知什么来路,依我看,不如算了吧!”

        薛蟠跳下马,亲自去抢人,气道:“什么算了,都收了我银子,管她什么来路,给我带走!”死拉硬拽把英莲拖了过来,冲冯渊冷哼一声:“这金陵还没有敢跟我薛大爷抢人的!你倒是好胆!”

        那冯渊岂肯依,急忙上前,冯家那个下人也不敢躲了,跟着拥上来,早被广义一把推在地上,增思忙上了马,硬将英莲扯上了马,说了句:“大爷,我这就去了!”一扯缰绳,人已在几米外了。

        人已到手,薛蟠也懒的理会地上几个,自故自上了马,一行人就走了,留下广义踢开冯渊,又给拐子一顿拳打脚踢:“你个老不死的,敢骗到我家头上,真是活腻了!”

        他虽气,但惦记着不能叫增思独亨了功劳,只打了几下,也忙上马往客栈去。那冯公子被下仆扶起来,见人已被抢走,气的直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见拐子偷偷摸摸想跑,他也顾不得斯文了,抓住就是一顿好打!

        薛螭醒来便收到了大哥体贴的新礼物——一个新鲜出炉的丫鬟。只看那眉间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就知道是谁,薛螭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哥打死人了?”

        青阳被吓了一跳,见薛螭一脸惊慌,忙奉上热茶压惊:“二爷做了噩梦不成?大爷好好的在隔壁呢!”

        薛螭哪有什么心思喝茶,厉声问:“她哪里来的?大哥难道又惹事不成?周全呢?叫他给我滚过来!”

        白商见薛螭神色之厉前所未有,不敢言笑,急急把周全叫了过来。

        一回来朱律、玄英已经不在房里了,周全一头雾水被叫了来,不待他行礼问好,一杯热茶已经砸在了他脚下,薛螭冷冷质问:“大哥打死了人吗?”

        周全立刻喊冤:“二爷听哪个混帐胡扯,大爷今日不过与人拉扯几下,何曾打死过什么人?”

        薛螭看了他一眼,冲呆站在桌边的英莲说:“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英莲被他吓住了,这时侯也顾不得羞愧!忙一五一十将两家怎么争抢她说了出来!她是有心人,连当时谁说了什么也能复诉,直到听说薛蟠并没有指使人打死冯渊,他神色一松。

        见英莲胆颤心惊,薛螭态度温和安抚几句:“没有死人就好,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估计那人不是你亲爹,我使人去查问你亲生父母,你先在我家借住吧!”

        英莲才看他冷漠吩咐朱律去查清楚,即使薛蟠打了人,人也绝对不能死!又命令玄英带人去扣住那个拐子,让他出具认罪书,神情冷淡,不容亲近。

        这会子见他态度温和也不敢放肆,讷讷应是。

        朱律是个尤为谨慎的人,他直接借着赔礼为由,见到了冯渊,请出薛蟠特意为薛螭请的众多老大夫,确定对方确实没有大碍,又十分谦和赔礼道歉。

        那冯渊是读书人,又爱男风,见朱律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却身为奴籍,心里倒很惋惜,态度也和缓了。

        朱律又缓缓道出买来的丫鬟的归宿:因抓住了她父亲,得知此人是拐子,朝庭有律令,凡被拐良籍男女,一经查实,放归良籍。我们二爷心善,要为她寻回亲生父母,如今只是在我家暂住。

        冯渊便也无话可说,若故作不知买来为妾倒罢了,人家明明白白告诉了此人是被拐之良家女子,若还是纠缠不休要买,律令下只怕要与拐子同罪!于是接受了对方的赔礼,双方和和气气了结了此事。

        玄英那里倒不太顺,没等他使上手段,挨了两家暴揍的拐子自己就痛哭流涕吐的干干净净,偏他倒有脸喊着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马上的是薛大爷,否则他哪里敢讹金陵有名的呆霸王呢!

        玄英是四人中武功最高者,颇有些孤高自许,素不知世情,薛螭让他扣住拐子,拿到认罪书,他就一丝不苟照办,但多的事,一点也不会做。

        幸而薛螭也不是全然叫他处理,给他的搭档是熟知世故,厉练老辣的朱律,等朱律摘干净打死人——如今冯渊纵还死,也与薛家无关。

        他送赔礼都送的大夫,虽承诺了包诊费,医药费,医药也全然自最大的同仁堂出,半点也沾不上他们,顺水推舟解决了这事,转回头就提了拐子来审!

        他可太清楚底下三教九流的门路了。像这种人贩子,在金陵一住几年没叫人拿住,衙门自然都打点到了,不能惹的豪族巨绅是哪几家心里也有数,免的踢到铁板彻底栽了。

        他当然不敢惹祖父曾为中书舍人,金陵有名有号的薛家大爷,但他是把大爷当成了可以讹的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是谁误导他,叫他觉得路过的这个人可以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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