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许久的连阴雨让整个队伍都阴气沉沉。天气终于晴朗了。

　　卉夏微微睁开眼睛，竟然发现自己睡在杨广的帐篷里。帐篷里并没有其他人，帐篷的门帘被掀起了，她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只记得她把糖果递到统儿嘴边的时候，统儿就咽气了。

　　统儿死了，她难过的哭得不省人事。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就记不起来了。

　　突然，她听见有人走进帐篷的声音。她身体不由自主后缩，挣扎着坐起来。

　　温柔的阳光下，一个婀娜多姿，纤瘦紧致的女人映入眼帘。

　　这女人并不像马车队伍中的那些俘虏们被一路颠簸折腾的心力皆衰。反倒穿着素净的长袍，面容白皙透亮，精致耐看。

　　女人缓缓走到床前，手中端着简单的糕点食物。

　　正在卉夏一脸不解之时。

　　女人柔声细语道：“你终于醒了。”说完她放下食物，十指如细葱般细长，回头看着坐起来的卉夏，含笑盈盈。

　　卉夏恍惚间觉得面熟，这张美丽的面容以前见过。

　　卉夏长舒一口气，指着女人，开心的喊道：“芊儿姐姐。是你啊。”

　　女人轻笑着点头，坐在床边开心的说：“卉夏妹妹，好久不见.....”

　　这场问候，时隔数月，却如同数年。

　　这个女人就是蔡昭仪蔡芊儿。

　　数月之前陈朝还没灭亡之时，卉夏在张贵妃、孔贵妃手下救出的那个蔡昭仪。当时为了让蔡昭仪有条生路，卉夏把她带到阳雀楼，并且托付给杨广照顾。

　　没想到自己当时好心的举动，却带给芊儿姐姐更多的波折。卉夏心里内疚难过。

　　蔡芊儿觉察到卉夏情绪的变化，拉住她的手，微笑着安慰：“卉夏妹妹，你不必自责，如若我没逃出皇宫，或许我已经被张贵妃，孔贵妃等人害死。就算我能侥幸活下来，结局不是也一样被当成俘虏运送到长安？”

　　卉夏叹口气，问道：“当时如果你要离开，英哥...不，杨广应该会放你走吧。”

　　蔡芊儿云淡风气，仍然微笑着回答：“是我要跟他们一起去长安的。”

　　不知该从何说起。蔡芊儿长舒一口气，平淡的缓缓道来：“那日，夏妹妹送我在阳雀楼安生。我也知道夏妹妹的一片好心。在阳雀楼见到的三个少年，当时，他们对我都非常照顾。”

　　说着她陷入回忆，继续讲：“有一天，我熬了滋补鸡汤，想要端给罗英。正当我走到门口，我听到了他们三个人的对话........嗯，是在谋划灭陈，攻取建康城。我当时惊吓过度，手一哆嗦，盛着热汤的白瓷碗就摔在了地上。他们三个立马开门，看到怔怔站在门外的我，还有我脚下的碗碎片......我才明白，他们是隋朝晋王杨广，汉王杨谅，大将军杨素之子杨玄感。他们没有为难我。给我了两个选择，继续留在建康城，自由的生活。或者，跟他们，一起回长安....”

　　说到这里，蔡芊儿明亮的眼眸散发着光芒，跟之前刚被救下的那般柔弱可怜相比，整个人散发着自信和希望。

　　蔡芊儿停顿了几秒，眼神温柔，充满心疼说道：“可能我无法身同感受卉夏妹妹的亡国之痛。因为，曾经的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郁郁寡欢。我的生命，是因为遇到晋王而改变。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英勇善战又聪明仗义的男人。”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都散发着柔情。

　　接着，蔡芊儿还告诉卉夏，陈统昨夜不幸离世。遗体已经妥善处理。暂时没有告知高昭仪，怕她伤心过度。

　　那个可怜不受宠的高昭仪，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儿子。如果她知道消息，一定会悲痛欲绝。

　　这场对话世纪一般漫长。细说了她们自阳雀楼分离后，直至此次见面，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两个人聊到隋朝的这次灭陈。这一路的艰辛和病死累死的人们。都沉默不语。

　　蔡芊儿也已神情黯然，虽然这里没有她的亲人。但是一路上她看到太多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不禁感伤起来。

　　蔡芊儿打破沉默，说道：“一路上颠沛流离，是死是伤，而你一直完好无损。你真以为是你福大命大啊。”说完，她嘴角一抹笑容，似乎有些羡慕。



　　卉夏睁大眼睛，抬起头，问：“啊？姐姐什么意思？”

　　“他，当然是他在背后一直默默守护着你....”说到这里，蔡芊儿怜爱的看着卉夏。

　　卉夏认真的听着，脑海里万千画面。她知道蔡芊儿说的是谁。但，真的如此吗？她还是非常关心。虽然她并不想承认，轻轻摇着头说：“他骗我.....”

　　蔡芊儿娓娓道来：“只有你，一声要见晋王，他会在最快时间内出现在你面前。也只有你，累倒了，他会让你睡在他的床上，照顾你一晚。其实，昨天夜里，陈统一直昏迷不醒，因为是你在乎的人，晋王调动了所有的军医，全力诊治陈统。后来，你又晕倒过去，他在床边守候了一夜.....早上体力不支，是我和金玉劝他喝点补药休息一会，因为是我来照顾你，他才放心的........”

　　卉夏不敢相信昨夜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听到晋王杨广对她的关心，心情也缓和很多。

　　她似乎有点心疼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蔡芊儿继续说：“你还记得你和晋王的约定吗？腊月初一卯时。”

　　卉夏点头：“记得。他说要带我去长安。”

　　蔡芊儿：“可是你并没有出现。”

　　卉夏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她紧紧的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蔡芊儿低声说：“他等了你一天一夜。那日的雨，也下了一天一夜。”

　　那天的大雨记忆犹新。卉夏大脑一片空白。她相信他一定在雨中等着她。但她没想到，他等了一天一夜。

　　蔡芊儿：“腊月初一的约定，是因为腊月初二，是你大婚的日子。他想在你成亲之前，带走你。可是，一天一夜，你没有出现。他说，他要一直等，如果你出来没有看见他，你一定会很难过。”

　　卉夏的眼眸有些湿润。她忍着泪水继续听着蔡芊儿的话语。

　　“眼看腊月初二辰时还没等到你。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冒着伤寒，带兵率先攻取皇宫。你知道，他在争取什么。他并不想让你陷入困境，他也不想让你参与到被攻取的俘虏中。原本定的腊月初五进攻皇宫，因为你，提前了。”

　　她以为他的不在乎，也恰好是他的在乎。

　　“因为你，他也陷入两难。他想救你的同时，你也知道了，他就是让你亡国之人。”

　　蔡芊儿淡然的拿起桌边的糕点递给卉夏：“吃一点吧。”

　　卉夏接过糕点，丝毫没有要吃的欲望。她眼神充满期待和乞求，期待蔡芊儿告诉她更多的真相。

　　蔡昭仪看到失神的卉夏，就像看到小孩一般的宠溺，笑着说：“冲进皇宫，所有的队列都安插了晋王的人，他们被命令时刻都要保护着你，甚至也会保护你在意的人。比如，你母后，你的哥哥嫂嫂。还有，昨晚的陈统皇子。”

　　卉夏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一滴滴掉下来。原来，杨广这么在乎自己。她似乎心里有一些安慰。可是，就算她爱他又怎样，他，是让她亡国亡家之人。

　　蔡芊儿看出卉夏的苦恼和痛苦。

　　轻轻抚摸她的背膀，柔声讲道：“你在皇宫里过得安康吗？你的母后、哥哥嫂嫂太平吗？”

　　卉夏不知蔡芊儿讲话之意。只是想起后宫的步履维艰，还有随时可能被皇上流放发配边疆，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

　　蔡芊儿：“不只是你们。还有建康城的所有老百姓。他们过得好吗？你心里最明白。历朝历代，败亡始兴。晋王乐善好施，在建康城，获得了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隋朝统一了南北朝。如果，能给更多人带来平安和幸福，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说完，她握紧卉夏的手，像是给她力量一般，眼神坚定，朝她肯定的点点头。

　　如果，能给更多人带来平安和幸福。亡国，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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