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求情

将近年底，苏府却没有往年那般早早地热闹起来，几位主子因为上头的事整日愁眉苦脸，下面的下人更无所兴致。

        苏昭昭早早地便出去了，身后禾绿远远地瞧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流了眼泪。

        她擦了擦眼睛，倚着门框怔怔地瞧着她。小姐不爱穿艳色的衣裳了，连笑容也寡淡了些，一夜之间，人竟能变化得这样大。如今她只期盼谢公子早日回来，这个家能变回原来热热闹闹的模样，小姐也能开心起来。年底了，一家人团聚才算圆满。

        有些时候，她不知道小姐这样的转变到底是好是坏。小姐成熟了，长大了，懂事了，她是该高兴的，可她却高兴不起来。若是可以，她倒宁愿小姐永远不长大，哪怕在别人眼里小姐千般万般的不好，但小姐总是快乐的。能看着小姐快乐，她心中才真正地欢喜。

        苏昭昭拎着礼物到了冯夫子府邸前，她抬头望了一眼牌匾，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倒一时真的咂摸出些物是人非的滋味来。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近日朝堂中的风波，往日开着的府门如今威严地板着，摆明了是不见客的意思。

        苏昭昭深吸一口气，厚着脸皮上去敲了门。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左右，大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露出一个小厮的脸来。

        “苏小姐？”他惊讶地看着她，“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冯夫子这段日子不授课了，苏丞相没有同您说么？”

        “我是来拜访冯夫子的。”苏昭昭道，“这不是马上过年了么，我这个做学生的也该来探望探望。”

        小厮尴尬地笑了笑，“苏小姐，您还是请回吧。冯夫子说了，这段日子他染了风寒，谁也不见。”

        他说着便要将大门关上，苏昭昭连忙扑了上去，用手掰着那条缝，哀求道，“求求你了，你去通报一声罢，指不定冯夫子就愿意见我了，我，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她纤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小厮使了劲想把门合上，苏昭昭敌不过，索性也不敌了，只是手仍是抓着那门，颤声道，“若你不愿通报，便将我的手指夹断也好，总之我今日定要见到冯夫子，你拦不下我。”

        小厮跟她僵持半晌，因为她的威胁苦了脸，“苏小姐您看您这，您何必为难小的呢

        苏昭昭死死扒着门不放，生怕一个不注意那小厮就溜了回去。她道，“求你了，你去说一趟吧，我，我也并非故意为难你，只是我实在有苦衷”

        “让她进来罢。”

        曾经听过的那道威严的声线如今仍旧是中气十足，小厮闻言不再坚持，将门敞开一个能让苏昭昭进来的空间，待她进来后又很快将门关上。

        冯夫子就站在她第一次来这儿转了许久的花园中央，背着手皱眉盯着她。

        苏昭昭尚未开口，他已经道，“若你是为了谢小公子的事来求我，那便可以回去了。此事老夫插不上手。”

        苏昭昭呼吸一窒，她张了张嘴，艰难道，“您德高望重”

        “你这小丫头片子再拍我马屁也没用，”冯夫子道，“老夫老了，年轻时候日日钩心斗角，颇费心力，现在都这个年岁了，更不愿意掺和朝堂上的那些事。”

        他说着便扭头，心中却暗藏一声叹息。

        “送客吧。莫要扰了我清净。”

        身后却蓦然传来一声膝盖磕地后清脆的响。

        冯远志动作一顿，有些错愕地回眸，见苏昭昭直挺挺地跪着，垂着眼帘，唇色发白，“哥哥是您的学生，如今身陷牢狱之灾，全是他人构陷。哪怕是为了从前的师徒情谊，学生恳请您向圣上进言，洗刷哥哥的冤屈。但学生也深知此事是学生无理取闹让您为难，为此深表歉意，若您以后有任何用到学生的时候，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昨夜落了一夜的大雪，天地间冻得万物似乎都要凝固。娇贵的小姑娘为了心爱的人也豁得出去，没有半点犹豫双膝就砸上了厚厚的积雪，她低着头，背脊却还倔强地挺着。

        冯远志凝视了她一会儿，半晌哼道，“你这骨头也不直，说跪便跪。”

        苏昭昭轻声道，“除却天子父母，我也跪恩师。”

        恩师

        冯远志只教了她一天，这一天她甚至半句道理都未曾听进去，这是哪儿来的恩师。她却将这个词压在他身上，是逼迫他不得不答应么？

        冯远志摸了摸胡须，眯着眼睛道，“你威胁我？”

        “学生不敢。”苏昭昭道，“学生只是求您，您愿不愿意，取决于您自己，但学生跪不跪，取决于学生。”

        冯远志怒极反笑，“好啊，你若是要跪，那便跪着吧。”

        他甩袖离去，身后那个小厮愕然看着这一切，半晌没回过神来。

        ——

        停了一个上午的雪至中午又开始落了起来，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意味。

        冯远志坐在暖阁之内，他将茶杯放回桌子，瞥了一眼外面落着的大雪，“她还在跪着么？”

        小厮知道冯远志说的是谁，连忙答道，“苏小姐一直跪着呢。”

        冯远志冷哼一声，“她倒是倔脾气，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小厮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夫子，她毕竟是丞相府千金，若是她在咱们这儿出了什么事，恐怕您和苏丞相也会闹得不好看。”

        冯远志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罢了。”

        雪水在膝盖的温度下缓慢地融化开去，冰凉地渗入膝盖，苏昭昭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每个骨节都生锈，动一下都涩地发痛。她头昏脑涨，恨不得立刻就天旋地转地倒下，或者吐个痛快，大脑中却有一根筋，脊梁中还有一根骨头，死死撑着她，让她咬紧了牙硬撑，直至咬的嘴里都是铁锈的血腥味道，她眼前发黑，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双靴子。

        “你还不起来么？难不成真想跪死过去？”冯远志不耐烦地声音传来。

        苏昭昭心下一松，下一秒已经撑不住身子一偏，彻底晕了过去。

        而她跪过的地方，薄薄的化雪已洇出鲜红的血色。

        她竟生生跪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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