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清冷
今儿个是乞巧节，绮绻公主忽然起了兴致，想去倚月楼走一走，听一听小曲儿。
想到便去做是她一向的风格，于是换上一身藏青色男装带上侍女聆儿伺候，唤来了秋楼那位一起，便出了门。
秋楼那位是公主最近的贴心人儿，叫陆韦钦。
他是六年前绮绻路过一处伢行顺手带回来的人，长相周正，浓眉大眼，健硕的身材和黝黑的皮肤显得整个人很有男子气概，不像京都时下流行的纤细翩翩郎。
绮绻自己也说不准喜欢哪种风格长相，就是喜欢好看的，时不时召来看一看，心情都能愉悦很多。
当时是看到陆韦钦在一众奴隶中非常显眼，与整个伢行格格不入的气质，让她起了好奇心上前一看究竟。
当他抬起头，眼神里的气息，让绮绻当场便付了银子把人带了回家。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眼，绮绻还是会有一些震动，那里面是万念俱灰，真正的万念俱灰，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点点光，她从那眼里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和春楼花楼那两位相比，陆韦钦到了王府以后，不吵不闹，日日作画。
他最善作画，起先两年是画一些远山近水，最爱画黑漆漆的江河湖海，没有任何的活物，就和他的人一样，一潭死水。
近两年，倒是会作一些工笔的春花秋月，有了一丝生气。他为人安静，做事进退得宜，绮绻最近心烦气躁，所以今日出门带的，必定是他了。
“哟，钟离公子您来了，我这边给你准备上好雅间，快随我来。”
倚月楼是京都贵族圈子里有名的烟花之地，档次是数一数二的，里面的伶人也风雅。
但出名的原因是这里大多招待的是一些贵夫人，要么像绮绻这样的贵女，无人管束，随心所欲，高兴了就来听听曲儿，看看小倌儿。
这里的当家梁妈妈显然是对绮绻非常熟稔，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细缝，盘算着怎么伺候贵人高兴。
绮绻摇着扇子上了楼，边走边问：“琴音今天在吗？让他来伺候吧”
梁妈妈一听脸色微变，捏着做作的嗓音道：“诶哟这可是真不巧，琴音今天正在伺候陈夫人，这个时间，该是曲儿唱了一半哪！”
绮绻继续往前走，却是放慢了语速：“陈英什么时候能够和我抢人了，梁妈妈越来越风趣了，她定是在您这儿花了什么重金，说来听听让我开开眼。”
梁妈妈眼角抽了一下，支支吾吾：“也，也没什么重金，就是给一个新来的小倌赎了身，这可比不得钟离公子您哪。”
绮绻放慢了脚步，停在一间雅室外，凝神细细听了听，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琴音吟唱的声音。
她丝毫不犹豫，一脚踢开了房门，在梁妈妈的呆滞中慢慢悠悠的走了进去，步子有着说不出的闲适优雅。
吟唱的声音随即被打断，绮绻绕过屏风，一位衣着华贵得有些浮夸的妇人坐在主位，艳红色的绸缎衣袍上绣了几朵金银色的牡丹花，头上金钗一对步摇一对，堆砌在一起，晃的人眼晕，五官并不出众，眼角带有的妩媚却让人印象深刻。
一位身着浅紫色长袍的男子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弱不禁风，细长的凤眼微微睁大，显然就是刚才吟唱的那位琴音，正愕然看着闯入之人。
在那位夫人旁，跪着一年轻男子，低垂着头也能看出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但是偏瘦，屋内这一切好像都引不起他的兴趣，身着灰色粗布麻衫，透露出颓败的气息。
绮绻对此人产生了点兴趣，这位想必就是陈英新赎的小倌。
陈英丈夫亡故许久，留下家产颇丰，平时好男色，但是为人小气抠搜，不知这小倌生的什么模样，能让她一掷千金。
陈英有些丰腴的身体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边抖边指着绮绻骂：“小贱蹄子你不要太过分，别以为你是皇亲国戚就能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你们皇家三分之一的生意还是要靠我陈家来周旋的，如此不给我面子，简直是没有天理了。
梁妈妈，我看你这生意是不想做了，信不信今天就让你倚月楼关门大吉！”
梁妈妈吓得双腿发抖，额头上的汗肉眼可见的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始作俑者先开了口：“陈胖子，你说话慢慢说，别一口气喘不上来我还得给你请大夫。”
陈英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平复情绪：“不知道今天哪位又碍了您的眼，本夫人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何故来互扰兴致？”
绮绻走到那位跪着的男子面前，用扇子抬起了他的下巴，一张清隽温润，貌若谪仙的脸出现在她的眼中。
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大概就是如此。一双杏眼像是天上的月亮，清冷疏离，让人不敢靠近，怕自己就这样被吸了魂。
被抬起下巴，他眼中倒没有怒意和难堪，静静的与绮绻对视。
绮绻感觉自己活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了最满意的标准，这不就是按照自己的审美长的吗？
当即就下了决定要把人带回家，摆着天天看一看才好。
她转过头笑眯眯的对梁妈妈说：“他，我要了。”
梁妈妈又吓了一跳，感觉自己的心脏今天可能要不太好了，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钟离公主啊噢不钟离公子，这实在是难为老妈妈了，这位就是我刚刚给您提起的小倌，陈夫人是刚付了定金的，您这让我实在是不好办呀！”
“你叫什么名字？”绮绻显然没有把梁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完全被美色所获。男子看着绮绻，淡淡的回道“汝子沐。”
绮绻微微有些惊讶：“你姓汝？”听到这个名字，连一旁一直沉默的陆韦钦也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汝姓很少见，京都最出名的汝家乃是当朝前太傅汝城仲。
这个汝城仲一生清廉，忠正不阿，在当朝皇帝刚开始读书的时候便做了他的老师，对皇帝影响极大，很是德高望重，把忠言逆耳时刻挂在嘴边，为丰国殚精竭虑，皇帝也非常敬重这一位老师。
但就在一月前，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朝左相与太子暗中勾结，拉帮结派意图谋逆。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这一查查出来一片，朝堂无数官员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战战兢兢，人人自危，没有人敢去触皇帝的眉头，一片肃穆。
就在此时，太傅汝城仲竟然带领三百位高山书院的学子，联名上书规劝皇上：废黜太子已经引起朝局动荡，官员万万不能再动，否则将会一发不可收拾，祸及国本。
这一劝劝到了皇帝气头上，直接下旨以谋逆罪同论，把汝城仲下入了大牢，等候发落，并且抄了汝家上下，男子发配边疆，女子通通打入奴籍发卖，高山书院则即刻闭院。
在此地遇上汝家人，应是被发卖的，只不过这男子为何不去边疆而被卖到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绮绻伸手示意，聆儿拿出一叠银票递给梁妈妈，笑眯眯的说道：“这些先给妈妈拿去买点小零嘴儿解解馋，稍后王府会将赎金悉数送来，梁妈妈不会想扰我家公子的兴致吧？”
梁妈妈的脸皱的都像那流哈喇子的沙皮狗，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陈夫人这时候倒沉住气来，不慌不忙的拿起茶杯喝一口，情义满满的看着汝子沐话却是对着绮绻说：“子沐这两日与我共度，早已暗中互许衷肠，非我不与，况且这定金我已经付了，你这人不会连先来后到都不懂吧。”
对于自己被当成货物倒卖，汝子沐仿佛听不见似的，一直垂眸看着地上，听到陈夫人这样说，也只是睫毛轻颤了一下。
绮绻眯了眯眼，：“好好和你说是我心情好，别给脸不要脸，办法我有的是，价格好商量，就问你一句，能不能谈？”
陈夫人的脸绷不住拉了下来，眼里感觉能喷出火来，“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钱我已经付了，人我不可能让给你，子沐已经是我的，谅你是公主还是天王老子，今日都休想将他带走。”
“行，阿耳。”一道黑影从一旁窜出，直冲陈英的面门，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听到惨叫连连，陈英圆润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添上了淤青。
边上梁妈妈和琴音吓得后退到了角落，根本不敢出声，聆儿和陆韦钦倒是见怪不怪绮绻的处理方式。
汝子沐依旧没有抬起眼去看，但是睫毛颤的更厉害了一些。
修理完陈英那道黑影便隐匿了踪迹，陈英趴在地上不断哀嚎，微胖的身体坐也坐不起来。
绮绻走上前拉起男子的手腕要带他离开，汝子沐终于抬起了眼眸，看着绮绻，竟也不挣扎，跟着离开了倚月楼。
回到王府，绮绻坐在庭院里喝茶小歇，屏退了其他人，留下汝子沐，让他伺候茶水。
他拿起茶壶倒水，这流入茶杯中的茶水，像浇在绮绻的心上，她静静看着汝子沐，背后的晚霞映着他的脸，儒雅俊秀的五官让人很想伸手细细描绘，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这人真真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此刻的汝子沐面上依旧平静，但内心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卖入风尘，沦为小倌，受尽屈辱。
但他一直憋着一口气，年迈的父亲如今还在狱中受苦，他定要想尽所有办法，保住父亲一命。
今日遇见公主，是他未料到的意外，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但是他自幼见到的女子，不是端庄优雅，也一定安分守礼，还从未见过像这样乖张跋扈的，一言不合便出手打人。
而且这样一位千金玉体的公主，怎么会去倚月楼这种地方，他不得不细细考虑，下一步该如何。
绮绻没有过多久便打破平静：“你真好看。”说的自然而然，没有一丝轻佻之意，仿佛看到一朵美丽的鲜花而真诚夸赞。
汝子沐长得好，气质也出众，曾经京都万千少女对他钦慕的也不少，但第一次有人这样□□裸的说他好看，倒是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是耳朵不自主的微微泛红。
绮绻看的心情愉悦，为自己能有这么一个美人感到高兴，她爱美人，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汝子沐深得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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