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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诗赠汨罗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我与铃兰,走了一个多月的官道。无停无止,向着东北方向逶迤而行。

  在我的内心深处,时常充斥着一种深深的厌倦和疲惫感。

  不眠不休,挥之难去。

  虽然到如今为止,我才只在这人世间活了十四年,我却常常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迫切地向往着那最终的永恒的心乡。我渴望能快些抵达那个能让我停下自己酸疼的双脚,永远地栖息安眠于斯的温暖处所。为了那个可以最终好好休息的安全的港湾,我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拖着自己沉重的躯壳,一步一步往前挨。我告诉我自己,我还不能倒下,我还需要再多坚持一会儿,在这条人生的风雨之途上。

  是的,再多坚持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好,我时常这么鼓励着自己。同时,我也告诫着我自己,我不可以不坚持下去。为了让我娘放心,为了不让她再以泪洗面,为了不浇熄她心中唯一的那团微弱的烛火萤光。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我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在心里轻轻地吟诵着这句话,给自己听。

  一瞬间,眼角有些泪意。

  我的出生,原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本来可以被当事人轻易避免的错误。

  那位我称做阿玛,逢年过节需要磕头叩拜的满族亲贵,瓜尔佳.为其大人,曾经是镶蓝旗的一位地位颇为显赫的佐领。他在六年前,因言获罪,被朝廷一夜之间,罢免了所有的官职与俸禄。那件事,对整个瓜尔佳府,是一次地动山摇的巨变。对我娘与我,也是一个不堪回首的难关。虽然所幸的是,皇恩之浩荡,还仅限于瓜尔佳大人的官职与俸禄,并未牵涉到其他。而他当年的某些同僚,则没有那么幸运了。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妻子儿女籍没入奴者,大有人在。

  瓜尔佳府的幸运,可能与瓜尔佳大人旧时的战功有关,也可能是因为,他养了一个好儿子,一战成神。所以,我们才能幸免于更大的灾难,让旁人称羡。

  六年之前的那次巨变,我到如今都还记忆犹新。

  那一年,我八岁。

  八岁之前的事,我的记忆似乎都已经有些模糊了。记忆中,我先是随着一个温柔的女子,在一个没什么人来的小院里生活。后来我才明白,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亲娘。她待我,如珠如宝,万般慈爱。我在小院里生活了好几年,每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那是我既往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光阴。娘说,那个时候的我,经常会咯咯地笑。她总说,我的笑声,象黄鹂鸟儿一样清脆,象银铃一样悦耳。然后,她又会忧心忡忡地说,长大之后的我,为什么会那么沉默。别说是笑了,连话也不爱说。有时候一整天,我可以不发一言。

  我与我娘一起生活了几年之后,尚在懵懂之间,便被人领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屋里生活。我需要对着一个冷冰冰的女人,每日磕头两次,喊她嫡额娘,给她请安。她对我,并不虐待打骂。我想,她看我,只是如同看见空气一般。我在她的面前,象是一个透明的人。那段时间,在我的记忆里,她自己唯一的女儿被送去了乡下她的父母身边抚养,具体原因为何,我并不知晓。瓜尔佳夫人,专心致志地抚养着她的第二个儿子,比我大三岁的瓜尔佳.成飞。

  我在瓜尔佳.成飞的手上,吃过无数的苦头。

  马车的摇晃,终于还是咯着了我的后背。

  我换了一个坐姿,继续昏昏欲睡。

  那次巨变之后,瓜尔佳府的这位女主人,也就是我的嫡额娘舒穆禄.清荷,她吵闹着府里的人口太多,瓜尔佳大人又不幸失去了官职俸禄,家道艰难,显然不能再供养那么多的闲人,要发卖一些出去。于是,我娘便主动消减了她的吃穿用度,身边也不再留任何婢女。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天气,娘自己去池塘边凿冰洗衣,双手红烂不堪。可怜她未嫁之时,虽说只是小家碧玉,却也是爹娘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可到头来,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花似玉的人儿,“一入侯门深似海”。到头来,也不过是任由着他人肆意地凌辱作践罢了。

  当时的我,因着瓜尔佳夫人的第三个儿子出生,又被人恩赐,已经放回了我娘所在的小院生活。娘见到我,泪水涟涟喜出望外的样子,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后来,我才逐渐明白了娘付出的代价。我被放到舒穆禄.清荷身边时,娘即便受再多的折辱,还是坚持着每日去大屋磕头请安,想着能见上我一面。有时成功,有时不成,大多数的时候都不成。可是她每日都去,想来难免便会见着了瓜尔佳大人一两面。有时候,瓜尔佳大人,便也会与她说上一两句话?这应该是十分犯忌讳的事。所以,瓜尔佳.成铭一出生,我便被释放回了我娘的小院,再次与我娘一起生活。

  瓜尔佳大人被罢黜,府里便说是不能再供养闲人,需要消减用度。不过这一条,也只是针对那个大屋之外的地方。娘的身边,本来有两个相伴多年的姐姐。娘万般无奈,将自己积攒的一点体己银子与首饰,都送予了那两位可怜的被发卖了的姑娘。如今也不知道,她们流落到了哪里去。我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和模样,一个叫翠林,一个叫如墨。是娘为她们取的名字。

  那样温柔可亲的姐姐们,我不敢去想象,她们可能面对的命运。如今,她们又被人唤做了什么名儿?她们是否还记得,曾经叫做翠林如墨的日子?

  娘说,我身为一个满人大户之家的姑奶奶,还是应该有几分体面与矜贵才好,我身边不能完全没有人服侍。否则成年之后,太上不得台面,也嫁不了好人家。于是,她又去了大屋,向瓜尔佳夫人万般恳求,受尽了委屈与辛酸,最终获准,留下了铃兰陪我。铃兰当时,还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小丫头,如同小猫小狗一般,本来也耗费不了多少米粮。我比铃兰年长两岁多。说是主仆,情同姐妹。铃兰的母亲,从前是与娘在同一个庄子里长大的小姐妹。

  从那之后,我娘再也不到大屋出现。

  她与瓜尔佳大人,终于断绝了所有可能的接触。

  有时候,我实在是怨恨我娘。为什么,她身为一个汉人家的好姑娘,就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分分地呆在她父母家人所在的那座小村?听她说起,我的外祖父家中,还有薄田数亩,略有资产。为她寻一个家境殷实的耕读人家,寻一个踏踏实实疼她爱她的少年郎,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么如今,她过的日子,将会是多么天差地别的境遇!为什么,她偏偏要在佐领大人带着骑兵野外围猎的那天出门?为什么,天公不作美,偏偏要让瓜尔佳大人的箭差点误伤了她,让此人有了所谓的籍口送她返家?为什么,又要让我娘在短短一日的接触之后,便少女怀春、芳心暗许?又为什么,让瓜尔佳大人能够那样厚颜无耻地立即派媒人上门说和,轻言巧语之间,即被我那短视的外祖父母与娘全然接受?然后,一顶青衣小轿,半月后便将她悄无声息地抬进了瓜尔佳府的那扇阴森大门?

  是的,短视这两个字,我要送予我那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母,也要送给当年的我娘。

  然而最可恨的才是,瓜尔佳.为其,这个风流倜傥的佐领大人,他明明,明明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明明对我娘,无心无意,丝毫没有半点怜惜。

  我亲爱的娘,我可怜的娘,她那花一般的青春容颜。也只不过是瓜尔佳夫妇偶尔拌嘴之后,瓜尔佳大人想出的让自己深爱的夫人醋海生波的一个小道具、一件小玩意儿罢了。

  他的一念之间,却葬送了我娘一辈子的幸福,与满怀的痴心。

  于是我娘,在瓜尔佳夫妇二人琴瑟和鸣的婚姻道路上,傻傻地,心甘情愿地,充当了一枚小小的棋子,一瓶小小的调味剂。为他们夫妻的郎情我意,平增了一番有滋有味的特别情趣。只是,这瓶调味剂的有效期限,也不过只是数月而已。

  之后我娘便被瓜尔佳大人,全然地抛在了脑后。

  有时候我想,我娘的存在,尤其是我的存在,或许还是剥夺了瓜尔佳夫人心中那最后的一丝骄傲吧。那种从小便是父母的掌珠,长大后又得遇对自己一见倾心的夫君,时时都活在周围人惊艳目光中的那份自信与骄傲。我猜测,自从我娘出现,特别是我的出生,舒穆禄.清荷,终于还是向她的夫君佐领大人,低下了她那一直高昂的头颅。

  从那以后,她成为了一位真正的贤妻良母。

  而瓜尔佳大人,则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那数月一过,甚至尚未等到我出生,瓜尔佳大人,从此再也没踏足过我娘所呆的小院。

  而我娘与我生活的那个小院,也成了瓜尔佳府内一个被众人遗忘的荒芜角落。

  是的,从那以后,瓜尔佳夫人成为了一位真正的贤妻良母。她与瓜尔佳大人,举案齐眉,共同生养抚育了四子一女。长子瓜尔佳.成岩,现如今的镶蓝旗佐领大人,战功赫赫。他在朝廷上,似乎处在一个官职不高、但身份却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点,也许与瓜尔佳夫妇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那个传说中如同谪仙人儿一般的女子,有着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瓜尔佳.成诺。

  我对瓜尔佳.成诺的记忆,如今已经十分模糊。

  娘总是说起她。娘说,她是一个心地极为善良、温柔淳朴的孩子。

  只可惜,天妒红颜,情深不寿。

  她在家的日子很短。先是被送去了乡下长到十岁,回到瓜尔佳府内,也不过是短短一年的光阴,便又被送去京城待选。后来,因为瓜尔佳大人的失职,她又在入宫前夕,突然失去了选秀的资格,竟然变成要做一名宫女奴婢。娘总是说,她当时为大格格,捏了一把冷汗。

  她在家的时候,我大约四五岁,她还未到十一岁。娘说,她常来小院找我玩,对我极好。她每次都带来精美的吃食玩具,乐陶陶地逗我,与我追逐嬉戏,下午常常玩得忘记了回大屋去,引来瓜尔佳夫人的诸多不满。是否是因为她总是对舒穆禄.清荷提起我,所以才导致了她离家之后,我被我的这位嫡额娘,勒令离开了我娘身边,到大屋生活,我不得而知。显然,我的这位嫡母,不准许我在我娘的身边,再那样无忧无虑天真快乐地生活。她也不准许我娘,享受我的陪伴。

  于是,我从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遽然长成了一个大人。也许也可以说,长成了一个老人。

  然而,后来发生的那一切,我不怪我的姐姐,瓜尔佳.成诺。

  是的,瓜尔佳府上的这些人,我只肯在心中称呼瓜尔佳.成诺为我的姐姐。恐怕也只有她,将我视作了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其他的诸人,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些名字而已。他们对我,是冷冰冰地漠视也好,是鄙夷地谩骂也好,是想尽办法地欺辱捉弄也好,还是曾给予了我这不被我感激的生命也好,都只是一些姓名符号,我也不甚在意。

  我唯一觉得痛苦的,是瓜尔佳夫妇二人对我娘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我的那位阿玛,瓜尔佳大人,他才是我心中苦痛的源头。

  我被人轻轻地摇了摇,微微睁开了眼。是铃兰。

  她柔声对我说,

  “格格,不能真睡着了,小心晚间走了困,不易睡。您本来睡眠就浅,为何好好地又哭了?”

  铃兰将手中的丝帕,轻软地沾了沾我的面颊。

  我朝她微微弯了一下唇,示意我不要紧。她便任我昏睡,只将我膝上的毯子拉上来了一些,两边掖紧,不让走了风。

  我其实并不特别怨恨我的嫡额娘本人,瓜尔佳夫人舒穆禄.清荷。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不是吗?一个在自己的婚姻与情爱里,为了守护住夫君的心,不得不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匍匐着趴到尘埃里,向对方俯首称臣、乞求怜爱的人。

  她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一种本能的护巢反应罢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不是吗。有时候我还觉得,她也有些可怜可笑呢。

  可能我心底的这些话,旁人听起来,觉得很有些冷酷吧,对于那个生我养我了十四年的瓜尔佳府来说。

  是的,我不情不愿地来到了这个人世间,生来就准备好了,要做一个冷酷的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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