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凌晏如端坐在轿子中闭目养神，在我进入之后也依然不动声色
“凌大人，桓瑶的案子……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不伦不类。朝礼不足，学礼不满，你要以何等身份同我说”
我一噎，遂道“……云心先生，学生想求先生解惑”
“桓瑶之事，你可有凭证”他问道
“我尚有案发现场的一片残纹，如今尚在查”我对他毫无保留道
“若证清白，你堂上发言已经足够”他冷淡道
“可这场公堂对簿却是虎头蛇尾，她认罪太过干脆利落，仿佛就等着我说出她是嫌犯的事”
“所以呢？”
“学生觉得此事牵连甚广，如今学生亦入这局中，对否？”我看向他问道
马车内陷入了沉默，凌晏如长久地没有开口，我的呼吸随着时间一点点在加快
“自你父兄离去，我还以为你会长大许多”
凌晏如睁开眼睛，目光沉静。他并不看向我，只是伸手从棋盘中拈起一颗棋子
“我问你，该以一子死换全局活，还是反过来，以一子活换全局死”
“所谓的身不由己，又何尝不是得偿所愿”
“置之死地而后生，桓瑶这手棋下得不错，不仅是大公主，连我都要佩服”
凌晏如将棋子放在棋盘上，落子的声音利落清脆，我心中隐约有个答案，但又无法呼之欲出
“但……人生一世，岂能以棋子比之”
“天下为局，既入其中，即便是你我，亦为棋子，不过轻重之分而已”
“……学生多谢先生解惑”
大雨忽而又停，我与凌晏如告辞，准备回去庭兰舍
马车渐行渐远，我站在原地，望着层云遮盖的天空，不能回神
“天下为局，既入其中，即便是你我，亦为棋子，不过轻重之分而已”
我回忆着他说的话，我又何尝不知道，我的价值便是“花家”和军权，只不过，我在他的眼里，也是棋子吗？
想到此，我心里一凉
我逼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望着这天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棋子还是棋手，焉能可知
在踏入学堂的瞬间，我又收回了脚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桓瑶，她绕过假山，静静地看着我，她在等我
走到她身边，桓瑶的神色少了初见时的张扬，多了几分沉郁，和之前那个立志靠自己光大家族的少女判若两人
“值得吗？”
“对不起”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昔日十六世家联合皇室抵御外敌，是皇族的左膀右臂，今时今日，选择势力依附也并非窄事”
“以我一人死，换桓家全族重登峰顶，不值吗？”她说道
她又看向了我，苦笑道“你与我们都不同，桓家早已衰弱，而花家繁盛如初，手握重权，你又是宁乐公主。你我二人，云泥之别”
“我不得不承认，从入学初，我就想要超过你，我凭什么要输给你，凭着这股不甘心的劲，我付出了十二倍的努力。然——”
她凄惨一笑，“老天造人就是有三六九等，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做成的事，你随意便完成了。正如乾门终试一样，哪怕是比，我也知我比不过你。我输了”
我冷眼看着她，直到她说完，才淡淡开口“你以为，若不是我有意放你，你能苟活谋害当朝公主，若我当真要追究责任，谁又能保的了你”
“你这一出壮士断腕，给桓家开辟出通往大公主府的大道，倒是使得不错”
“不过，你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我，是否书院以同砚相处久了，你便忘了我是何人？”
“本宫手握军权，又是花家的少主，既然如今的朝局能四党相争，他日为何不能是五党相争？”
“你……”桓瑶震惊的望着我
“你为了她昭阳得罪我，他日你便会知道值得与否了”我轻笑道，笑意却未至眼底
说完也不管她，提步便往学堂走去
“昭阳，你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也不想想，我是你能利用的了的如今时日尚早，他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心中冷笑道
我走了一阵，突然不远处的假山上飘来一个声音
“真是一出好戏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哈哈哈哈，古人诚不欺我！”
“可惜一个两个都是笼中蠢猪，绕着一条石槽你追我咬，全都看不见外面大千世界！”
假山上，青隐师兄举杯对饮，似是桂花酿喝得有些醉了
“师妹，作为过来人，师兄劝你一句，进了猪圈便要付出代价，还是早点远离为好”
我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道“师兄，我们又何曾出过这樊笼”
青隐似是认真思虑，最后感慨道“人生在世，哪堪自由……”
我正欲转身离开，他却突然道“对了季同砚让我转告你，他们在荷塘为你举办庆功宴，时间就在晚课之后”
“我知晓了”随即便转身离开
晚课过后，待我抵达宴会时，已是一片欢腾
“今日文先生在课上讲鬼故事也就罢了，连鬼故事都能扯到算学题上，还留了课后作业！”
“不愧是选修课黑榜榜首的一门课，果然可怕！”
“今日可是为庆祝花同砚洗脱不白之冤而来，提什么课业呢，聊点开心的吧！”
“就是嘛，如果非要聊课业的话，倒不如说说玉先生”
“今日我去请教课业时，闻到玉先生身上兰花的香气，很是特别，似是玉坊姑娘常用的那种！”
“你怎么看这么细，到底是不是问课业去了啊！快快，详细说说，我们不差这点时辰”曹小月突然道
入口处几名学子正在聊天，自从那件事之后，气氛一直十分压抑，现在气氛放松下来，都乐得聚在一处闲话
“一箭即中，好！”
我刚走了几步，又听见了楚禺的声音，他旁边站着的正是宣望钧，此时二人正一起投壶
宣望钧说过他不喜喧闹之地，今夜出现在此，看来他是真的替我开心
“唉，你可来了，你还记得答应过小爷什么吗？”季元启跑来道
我看了一眼亭中的古琴，自是想起了那日答应他的事
遂朝他点了点头
他看我点头，欢喜地朝众人扬声道“都别玩了，快来看看小爷和她合奏的第一首曲子”
刹那，众人的视线都在我二人身上
我见他这行径，摇了摇头，便朝亭中走去
坐下身轻拨了拨琴弦，点头道“琴不错”
“那是，小爷为了和你合奏，把我爷爷宝贝得很的古琴都拿来了”
我一挑眉，不知季太傅若是知晓该作何感想
他道也不多话，当即从腰上抽出了那支九节竹萧，吹奏了起来
我抚琴配合他弹奏
众人只见一白衣少女玉指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在亭中响起，琴声委婉却又刚毅，券券而来，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众人只觉花开叶落，风过竹曳，似有轻羽振翅，将飞欲飞
朦朦胧胧中，不难看出女子风华绝代的姿色，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不敢亵渎
配合着季元启的萧音，众人逐渐沉浸，随着这片风雨飘摇的尘世起伏，直至结束，仍有余韵在心中流淌
我和他奏完一曲后，掌声随之响起，久久不息
而他激动的朝我道“未曾想你心中也有这样一番天地呐，小爷决定了，从今往后，与你是知音，怎么样？”
我轻笑，未曾答话
“你不说，小爷就当你答应了，说起来，你的琴技是何人所授如此高超”他好奇道
“年幼西席”我答到
随即便与众人往宴会上而去
由于离得不远，自然听到了他的嘀咕声“又是西席这西席到底是何人？”
宴会之上
大家各自聊闲话，又有季元启这个性子跳脱的，一时好不热闹
我仔细的观察到我身旁的宣望钧似乎很少动嘴，即便动嘴也只吃他眼前的桃花糕
我贴心的建议道“宣师兄，这桃花糕就算好吃，也不能一直吃，会腻的”
他听得此话看向了我，对视良久，他率先移开视线道“嗯，知晓了”
我问道“宣师兄为何喜欢吃这桃花糕”
“年幼时故人赠过”他惜字如金道
“哦，那位故人一定很重要吧”我随口问道，没指望他能回答我
谁知他破天荒的开口道“嗯，很重要”
我怔住，抬头看向他，他此刻的眼中莫名的坚定使我摸不着头脑
我来不及深思，季元启突然道“你们可知道后日是何节日”
“中元节嘛，谁不知道”曹小月回道
“那你可知哪处的孔明灯最最灵验”季元启问道
“这孔明灯不都一个样吗，还有灵不灵验”
“当然，我可是听说那李家铺子的天灯最最灵验了，十个有八个心想事成”季元启神秘道
“你莫不是在诓我，哪会有十个八个心想事成这种事”曹小月怀疑道
“小爷骗你作甚！小爷可是听说凡放过这天灯来祈福之人，都会灵验的！”季元启得意道
“真假？”曹小月半信半疑道
见我对此事颇有兴趣，宣望钧补充道“他说的，皆是真的”
我讶然的转头看向宣望钧道“天底下当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是有原因的，这宣京最灵验的寺庙乃是——晏安寺，而那晏安寺极有威望的住持欠了那天灯的店家一个人情，于是便有了约定——”
“每年中元节半年前，那店家便会将天灯放到晏安寺受佛祖护佑，半年之久，自然会比其他天灯灵验些”宣望钧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了然道
休沐之日
公主府内，华服女子高坐堂中。烛光从她后面照过来，月怜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影子里
堂上女子举起手中紧攥的残纹，从它露出的一角看，隐约能猜出上面绘着一只细犬
“此事查的如何了？”我冷淡道
“禀殿下，此事颇为复杂，尚在查中”月怜恭敬道
“问问容珩吧，他应当会有些线索”我随意道
“是”月怜有几分惊讶看向了我
容珩是大公主的心腹，亦是大公主势力的核心成员，在朝中任从一品尚书大人，风光无限
可除却殿下与她，无人知晓，这容珩其实是殿下的人，容珩与殿下在南塘便相识了，为报殿下恩惠，自愿沦陷进这漩涡中心
而殿下至今为止，还从未吩咐过容珩什么，看来此事非同寻常
恐怕世人皆不知道这位手下幕僚无数，城府极深，手段高明，又手握军权和花家，只不她之前好似对那权力无意，如今看来——
这位怕是要争了
这宣京往后的风云有意思了
“明日是中元节”我随意说道
“是”
“本宫听说那李家铺子的天灯十分灵验”
“确有此事”月怜摸不着头脑，一时没有想明白为何说到此事
“那天灯有多少盏”我问道
“禀殿下，三千盏”月怜恭敬道
“……全买了吧”我淡淡道
“三……三千盏全买”月怜惊讶道
“怎么，不行”
“这倒不是，只是那天灯确实灵验，常人买一盏都十分不易，殿下这三千盏……”月怜为难道
“既如此，多花些银子便是，本宫不差这点钱”我随意道
“……是”月怜无奈道
随即便帮自家这主子办事去了
中元节当晚，三千盏天灯皆买于一人之手
而此人似是十分专注的想，该祈愿在哪一盏天灯上呢？
毕竟不能真的在每一盏天灯上都祈愿，若真这样，得写到猴年马月去
我最终随意的拿了一盏天灯，在其上写“愿云心先生所求皆如愿，岁岁平安”
亦如年幼时的祈愿一般
只不过在这之后又加了句“其余二千九百九十九盏愿望如上”
若是有人看到了这上面所写，皆会无语至极
若说这三千盏愿望不同也便罢了，可这三千盏天灯偏偏求的皆是同一愿望
这不是浪费吗？
可她微柔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她想起了季元启的话
“小爷可是听说那李家铺子的天灯最最灵验了，十盏有八盏心想事成”
既然是十盏有八盏心想事成，那她这三千盏灯，终究会有一盏会被上天看到应允吧
别人放天灯有的求富贵，有的求权力，还有的求长相厮守……
唯独她不同，三千盏天灯只为一人，皆求同一愿
她只要云心先生所求皆如愿，岁岁平安
此愿年幼时未变，如今未变，未来更不会变
三千盏天灯缓缓升起，一时亮如白昼
宣京此晚亮如白昼，满宣京百姓皆知，有人祈愿买了三千天灯，哗然不已
而这三千天灯携着微柔的愿望，升至天空
看着眼前这惊艳世人的场景，悦瑶惊得嘴巴都未曾闭过
遂问向身旁的同僚道“月怜，这三千天灯你花了多少银子？”
月怜似也被眼前的景象惊艳，缓缓伸出三根指头
“三千两有点贵了”悦瑶感慨道
“是三千金”月怜缓缓转过头道
悦瑶目瞪口呆的看向那飞向天际的天灯，一时觉得这升起的不是天灯，而是银子
遂痛心疾首道“三千金咱主子也太浪费了点”
而他主子却觉得只要这愿上苍能看到，那这三千金便花的值得
凌府内
白发首辅正与青衣男子在亭内对弈
二人皆漫不经心
突然，天空亮如白昼，惹得白发首辅抬头去看
只见三千盏天灯齐飞向天，如同一颗颗夜明珠，将这漆黑的夜点亮
凌晏如眸光一闪，似也被惊艳了般，然而也只是短短一瞬，便恢复平静，低头望向眼前棋局
玉泽倒是看着这场景好久，随即轻笑道“这三千天灯齐飞，好像皆出自一人之手呢？”
“也不知这人许的什么愿，要写三千盏天灯”玉泽好奇道
“你若好奇，不如去看看”凌晏如淡淡道
“……”玉泽一噎
这天灯都飞到天上去了，他怎么看
凌晏如知道，祈求福祉降临于谁，都不会降临于他
这大景盼望着他不得善终的比比皆是，又怎会有人盼望他好
他从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因为他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得善终的路
他也压根不相信什么神佛，若一定说有什么祈愿的，那他惟愿她一生欢喜
可这位首辅又怎么知道
这三千天灯求得不是他人，正是他自己
三千盏天灯，惟愿他所求皆如愿，岁岁平安
就算无情如上苍，应该也会被这份诚意感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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