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当逛花灯的人们散去，当秦淮河畔的各花船安静了丝竹之声熄灭了红烛之火，当各个做生意老板的收拾完了摊位，留下了满城的静谧，偶尔传来“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声音。

        趴在大门内再三确认了，没有其他声音后，烟萝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出门左拐，靠着墙，避开银白的月光，缓慢的往前挪着步子，一步一回头，两步一回首，小心翼翼的走过七八条小巷子，终于走到了城南的街道。只见街面冷清静谧，除了惨白的月光和乌黑的楼阁房屋，连个鬼影都没有，哦，不，鬼影有一个，正是此时畏畏缩缩烟萝。

        八月十五，是人世的团圆佳节，在鬼界，那也是必须应一下景的，每逢今日，烟萝这鬼界第一宅，也不得不出来应酬一番。可是烟萝生性胆小，且性子懒散，能在瓶子里睡觉，绝不在屋子里晃荡，能在屋子里见到亲友，绝不出大门，像今天这种大节日实在要出来的，能在下半夜绝不在上半夜。终于，像怕见到鬼一样的，四处探寻一番后，根据以往打更人行进的路线规律，烟萝成功避开了所有能见到一切活物和死物。

        最终到了城西的荒郊破庙，还没靠近，就见到大门口有个女鬼。

        看见熟悉的好友面孔，翠环一下飘了过去，忽的闪个鬼影到面前，饶是这个鬼是自己的好友，烟萝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惊。

        “我的好姑奶奶，你可算来了，大伙儿都快散场了呢，”翠环朝烟萝吐槽道，“呐，给你准备的”，说完给烟萝手里一塞，是个大月饼。

        “翠环，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没给金牛大人准备中秋礼啊”。

        看着手中的月饼，烟萝开心的朝好友道谢，一路上，她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所以路上才来的那么慢，她平时基本不出去觅食和找宝贝，也没有家人能给她烧纸钱，所以，她绝对是整个扬州城中最穷的鬼了。如果不是不用吃饭，她肯定已经饿死了。一开心，就露出久违的笑容，朝面前的翠环扑了去，翠环一闪，成功的躲了过去。

        “得了，得了，少卖乖了，我还不知道你，要不是怕你被金牛大人赶出扬州，成了真的孤魂野鬼我才懒得管你”，说着手指还在烟萝额头上用力一推。

        “好翠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说着还举起手，准备要发誓。“行了，你这话都说了四五年了，我还不知道，赶紧进去吧，金大人都等着呢，待会儿嘴巴甜一点”，说着拉着烟萝进一起进了破庙。

        进去后只见有十七八只鬼，三三两两的聊着。最上首坐着的就是他们这一片的鬼头头，金牛了，他正和两个新来的女鬼聊得火热，烟萝来的最晚，所以丝毫不敢耽搁，赶紧走了上去，喊了声金大人，递上月饼，然后报了自己的地址和名字，一旁的金牛的助手，独臂书生朱秀接过去，在纸上登记。如此就算交完保护费了，烟萝赶紧退了下去，去到翠环那一堆人那里。

        坐下来和几个老熟人打了声招呼，就安静的坐在那听着他们聊天。先是田婆子说，同福酒楼的老板李老爷，娶了第十七房小妾，骂那个卖女儿的赌鬼老爹丧尽天良，骂李老爷好色缺德坑害那姑娘一生，顺便还诅咒那李老爷，早晚一天要死在女人的床上。接着顺子说道，那惜春楼的花魁莲幼姑娘，如何高贵冷艳，冰清玉洁，一直卖艺不卖身的，居然看上了个穷秀才，还私奔了，结果被老鸨抓了回来，当天晚上就送到了一直爱慕莲幼的知府家的公子床上，昔日的九天玄女，从此沦为玩物，说完还抹了几点男儿泪。

        有悲的，就有喜的，羊羊说的却是她住的那家，前一段时间家里的男主人老来得子，家里高兴坏了，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自己也乘机吃了不少稀罕吃食，到现在还想着啥时候能再吃呢。

        看着绵绵边说边砸吧着嘴巴，烟萝觉得有些不解，都做鬼了为什么还要去吃人间食物，浪费时间精力呢？像她这样多好，不用愁吃穿，感觉累了，往瓶子里趟，万事大吉了。每次只要羊羊一提到吃的，就口若悬河忘乎所以，她是完全理解不了。

        羊羊和她一样，都是翠环的跟班，三个人已经认识快十年了，只是平时她胆小懒散，不出门，羊羊则活泼贪吃，为此，翠环为她们俩操心了不少，生怕她哪一天宅死在那个破瓶子里，更怕羊羊为了吃食到处晃荡被人给收了。

        接着是不留，他生前是个剑客，被仇家所杀，两年前加入她们的，加入的第一天就对聪慧温和的翠环一见钟情，这两年一直在想方设法的的讨好翠环，可是一直不得其法，常常惹翠环生气，于是在追妻的路上一直越走越远。

        他说前几日去芋乡人那里”拿”月饼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枯老山下来的厉鬼，还和他们打了一架，最后他是如何英武神勇的把那几个家伙打的屁滚尿流，说着还比画起了招数。

        “哼，你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芋香阁的月饼一个都没偷到呢”旁边的小成子咧着嘴吐槽道。

        “你个小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那是碰到了黄山道长，不然，我肯定把那芋乡人搬空”，不留回怼道。

        小成子：“我才不管，反正我今年是没吃到芋心月饼了，就是因为你没用”。

        不留：“臭小子，找打了是不是，那如意楼的五仁月饼都被狗吃了吗”，狠狠的瞪了一眼小成子，起身就要去拧小成子的耳朵，一大一小就这么追赶了起来。

        翠环看着，恨铁不成钢的皱起了眉毛，在坐的其他人，包括烟萝在内，都替不留默哀了一声，追妻之路远矣。

        结束了中秋聚会，烟萝便往回走了，心情比来时愉悦了不少。胆子也大了些，步子都轻快了许多。边走边回味刚刚听到的故事，心里不免有几分羡慕。

        她做鬼十几年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所有的记忆，除了名字，都是在做鬼之后的，她经常想，说不定，自己生前就是走夜路被鬼吓死的，所以才会如此胆小。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更是可悲，活着的时候怕鬼，做了鬼后，不仅怕鬼，连人也怕了。

        想什么来什么，刚穿过长福街，一个右拐，差点撞到一个男人，烟萝吓的愣住了，男人就这样笔直的站在自己面前，没有避开，就这样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自己，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两人距离不过寸许，烟萝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是，是吓住了，看着眼前的圆脸微胖的年轻男人，就这么用眼神把自己镇住了，烟萝心中十分忐忑，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人是鬼啊。

        终于，男人动了，用手揉了揉自己眼睛，然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呢喃道“仙，仙女”？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便乱动，烟萝确认眼前的人是人后，便发挥了她做鬼后少数会的技能了，咻的一下，迅速飘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快的连残影都没留下。

        烟萝十万火急的穿梭在小巷子中往回赶，没走多远，便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嚎角“啊鬼啊”。

        烟萝不敢耽搁，怕那人的叫声引来了更多人，接着往前赶，慌忙中，袖子中的一只花瓶掉了出来，只听见刺啦，瓷器破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烟萝想忽略都难，心中顿时一声惨嚎，我的窝。可是此时没得时间给她伤怀了，不仅是因为遇到人，胆小的缘故，而是天快亮了。

        烟萝急急而奔赶回了青草巷子的旧宅子，迅速进了房间里，此时才安心下来，终于安全了。

        可是随之，烦恼又来了，碧玉瓶破了，她没有地方睡觉了，想到那一地的碎片，烟萝心中十分难过。这个瓶子跟着她十年了，是她当初当做刚鬼的时候，没有住处，寻了一两年才寻到这城南最偏僻的，最破旧的青草巷，这处无人居住的老宅子，她一进房门就见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碧玉瓶，晶莹剔透，即使在微弱的月光下，也散发着光泽，一眼，她就爱上了。

        这一住便是十年，为此，她其实也疑惑过，这古宅很大，足足有三进，所有的屋子她都看过了，空荡荡的，除了大件木家具和这个碧玉瓶，连个腌菜坛子都没有。而且这十年中，她从来没有见到有人进过这宅子。当然，说不定是因为，她日以继夜的睡觉，睡得太沉了，有人进来没听见而已。

        十年啊，就是养的狗，也有感情了，何况是每天和她形影不离的窝，烟萝情绪十分低落，非常想现在马上赶回去，把那些碎片捡回来，看看能不能修补修补，可她已经听到鸡鸣了，现在出去无疑是找死。

        没有时间伤感了，当务之急，是找个栖身之所，房间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白天能避光了，唯独后院有口枯井，那里杂草丛生，躲一躲应该没问题。想着，便不敢再耽搁，迅速飘到后院，窜进了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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