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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布偶


  事后想起来,我觉得那日的的形容实在有那么些伤大雅之意。

  便时刻想着这小白公子和小红姑娘什么时候能再来,那时我便定要找回些颜面。

  小咕噜被我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好几日没有给它饭吃,咕噜不吃了,所性我也懒得做了,它生生饿了七天,我也同它一起饿了七天。

  一日,我的馆子刚开张,便有一火红身影冲了进来,将两锭金子和一条扎成捆的皮鞭狠狠地拍在我的案几上:“大师,我不是来找你占卜吉凶的,我是来找你算日子的。”

  我抬眼打量那女子,女子一袭火红劲装,腰间用腰带扎得紧紧的,恰好衬托出她姣好的腰身来,一张娃娃脸,大眼睛,翘鼻子,一脸狠厉的表情实在与那张脸不大搭调。

  看着她的凶神恶煞的奶凶表情,我嘴角一挑,笑话,干这行也有些日子了,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我不答话,有了上回孟塔的经验,开发了我那本破书的能耐之后,我就幡然醒悟,大师级的占卜都是不用问那么多的,我又有破书神器在手,我怕什么?

  今日便是如此,不愿听人家说,亦不愿意张嘴问话,只伸出手翻开了面前那本于我而言是铁饭碗一般存在的破书。

  这女子的生平事迹一一展现,看着破书上的小字一行行的出现,我咋了咋舌。

  六百年的岁月里面,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传奇的故事。

  这女子名叫布偶,从小失去双亲,为了填饱肚子,跟着一帮大老爷们上了战场。小小的一个娃娃,不懂兵法,不会打架还是个女孩子,在军队中受尽了欺凌。

  为了保护自己,做个男儿装扮,与比她高半头的毛头小子打作一团;战场环境恶劣,常常食不果腹,便跟着一群男人去山里打猎,吃生肉喝生血;她不懂兵法,但胜在不贪生怕死,常常第一个冲出队伍,也屡建奇功。

  只有流血却无流泪。她在血泊中熬过来了,成了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人送称号:布偶将军。

  额,我转了转眼珠,这称号也不大威武哈。

  但世事弄人,大军终得胜而归,他本就是女扮男装,她又惜命得很,因欺君之罪的处罚太过严重,不敢进首京领受封赏,索性趁夜里大军在京郊扎营,士兵们熟睡之时,偷走了许多值钱的敌军战利品逃走了。逃走后开始流落江湖,现在是一帮佣兵的小头头。

  看到偷东西那一段时,我讪讪地想到了自己,想东方夜在我走后,定是在心中将我骂了千八百万遍了,后来才那样大张旗鼓地要抓我。

  想到这里,再看面前的红衣姑娘,心里不免多了些同病相怜的亲近之意。就在最近,这姑娘找到了曾经杀她双亲的人,今天她来就是为了让我给找一个最适合给双亲报仇雪恨的日子。

  布偶的一生太过坎坷,便是我这样十分冷血的人,看了也有些鼻头酸酸。

  布偶的仇家——赤烈门。

  赤烈门,又是赤烈门,看来这个赤烈门在这里还真是做了诸多坏事。

  这让我的好奇心不禁从小布偶姑娘的生平事迹上转移到这个赤烈门上来了。

  想着想着,书上便渐渐现出了这个赤烈门的简介。

  赤烈门,始建于两百年前,门中杀手众多,并受雇于各大世家,收取费用惊人,两百多年以来门派不断壮大,现在门内弟子已有三百余人,个个精英,门主一手建立了本门派,并将它发扬至今。现年六百余岁。

  看到这里,我怔了怔。

  这门主也不会老么?年岁和我一般大小,算是我的同辈了。

  再往下看,尽是近二三百年来,赤烈门的“英武事迹”,剿灭某江湖正派满门这类事情算是小事,洗劫国库这类算是中等的小菜一碟,我粗略翻了一下,笼统估计,光是这关于赤烈门的“丰功伟绩”便少说也有个二十几页。

  赤烈门实力如此雄厚,还有一个不知是何方妖魔的门主,想去独挑这样一个庞大的邪教门派,这小丫头,胆子倒挺大。

  不过,这丫头有仇不能报,满腔幽怨不能平的处境也是能够理解的。

  思索片刻,我用十分同情的语气缓缓开口:“额,姑娘,你信我么?”

  “不信你?”姑娘闻言扬眉,怒目圆睁:“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我在此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破书,又看了看面前的姑娘,心下便开始准备组织组织语言了,我瞧了瞧面前案桌上布偶姑娘那条手腕粗皮面油光锃亮的鞭子,咽了咽口水,毕竟面前这位再凶悍也是个小姑娘,拂了颜面不好,打击了热情亦是不好,若是再哪句话说不得当惹了姑娘不高兴,出点血,见点颜色就更是不好了。

  对上炽烈门,饶是布偶姑娘再大的能耐也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更别说这姑娘只是普通人,不会仙术仙法,周身更是半点灵气都不见得,而炽烈门里那些,却是些不知哪里来的不知名的老不死。

  想到这里,我不禁抽了抽嘴角,老不死,正儿八经儿地算一算,镇子里的人可不都算是了么?我就是从小在老不死镇出生,老不死人堆里成长出来的老不死啊~

  片刻之后。

  姑娘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为难,许久,头垂了下来,欲走。

  “你......去哪?”我忍不住出声唤住她。

  姑娘回过头来,望着我的眸子里竟氤氲着水气,一颗精英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我看得一怔。

  想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姑娘,父母的美貌自是传承到了她这里,许是姑娘家家常年在外奔波,不修边幅,不爱妆容,身上净是小子般的刚毅,却无姑娘家的玲珑。

  但此时一瞧,布偶眸中含泪的神情,竟有一种冷然的凄美。

  一生戎马,未见一滴泪,却在得知大仇不能报之时,落下泪来。

  见她实在可怜,我便允了她三次机会。

  三次什么机会?

  当然是算命的机会。

  没料到啊,这姑娘连来了三日。

  第一日,阳光真好,只是风儿有些威猛,吹乱了布偶额间的青丝:“安安,那炽烈门是个什么样子的?门主战斗力如何?门徒几何?”

  第二日,气温尚可,只是天空略有乌云,布偶带了把伞进门交给咕噜:“安安,昨日我点兵点将,夜观星象,觉得时机尚可,你看我什么时候杀过去合适些?”

  第三日:天上零星飘了点细雨珠子,吧嗒吧嗒地打在地面上,水蓝色的身影钻进门帘,姑娘又来了:“我想了想,硬碰硬若是不行,我便使个计谋罢。”说着便朝我抚了抚鬓角的发,抛了几个媚眼过来:“你瞧着,我使个美人计可行?”

  我一口老茶又吐了出来:“你这三次机会很珍贵,这种机会你当珍惜才是。”

  “嗯。”姑娘想了想:“好。”

  好容易熬过了三日,其中利害关系也给她分析得不能再透彻。

  隔了几日的某一日,阳光正好,我与咕噜正在专心致志地调理我养的花草

  姑娘便来了。

  不,是又来了。

  “大仙,你给我算算,我何时才能寻了婆家。”

  我心下一喜,这姑娘总算是开窍了。一时好笑,便问了句实在不太合适的话。

  “你找婆家做什么?”

  “我今年都十六岁了,再不找个男人嫁了就要成老姑娘了。”姑娘笑靥如花,一掌劈开面前的西瓜,用匙子剜着吃了起来。

  我咽了咽口水,心想这姑娘也是心大。

  “等我有了婆家,让我相公和我一起报仇。”

  “咕噜,给我乱棍轰出去。”

  因着我的铺子是个二层小楼,一楼我用来做生意,二楼自己住着顺便养养花。

  可能是因为我同我四叔涂拾因这年龄相差不大,素来略微亲密些,所以多少会受些他的影响,对这些花花草草十分热爱。

  这日,我正摆弄我的花,一女子的尖叫声自楼下传来。

  我虽不认为这姑娘这声尖叫和我有什么关系,但还是探出头来。

  楼下的红衣姑娘我识得,既是那日从云墨森林走出来后第一个遇见的姑娘,又是那日来我店里问太行怎么走的姑娘,同她一起的,还有那个面瘫脸小白公子。

  此时,那小红姑娘正在从头上、衣服领儿里拍打些什么下来。

  我愣了愣,看了看手中沾满了泥巴的小铲子,想是不小心弄洒了些花土罢。

  我认为,这喜好养养花草,并不是什么错事。

  我悄悄地将头缩回来,不敢再往下看。

  人,岁数大了,活得久了,自然而然就把时间不当回事了。

  我这六百余年的小年龄若是同我那些叔叔什么的比一比是不足为提的,但若是和街上这些人比一比,那可就算得上是老怪物的级别了。

  人,活得久了,好多事情也都看得开了。

  我活了六百年,感情也空窗了六百年,偶尔在街上看见几对蜜里调油的小情侣,我也没有很羡慕,上前去问了名字,回家就从我那小破书里能看到那二人的故事,看的多了也就知晓了——爱情,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我许久未曾期待过爱情,自然也就不抱有任何幻想。

  所以我不太能理解小红姑娘为何那么执着地追求着面瘫公子,猪都能看出来,小红姑娘有情,面瘫公子无意。这俩人一天从我门口过八百回,我也看出了些门道。

  我猜想,这面瘫公子,不是不近女色,就是喜欢我。

  是的,他可能喜欢我。

  不知是哪一日的一日开始,这小白公子就常常来了,当然,目的依然是亘古不变的问路。

  小白公子面瘫又高冷,从不见他说话。红衣姑娘每天追着他跑前跑后的,都不见他同她说上那么一下,哪怕是一个字,反倒是为了问路这件事来来回回主动同我说了好多次话。

  “请问姑娘,太行山怎么走。”

  没错,这小白公子又来了,我无语,这一座山是有多难找,回回都来问这同一个地方。而且,回回来问的时候,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行色匆匆,且神色迷离。

  不过,他长得可真好看,每次问路的时候我都愿意稍稍迟一会儿再告诉他,为的就是能从帘子后面多看他一会儿。

  今日,他换了身衣裳,虽还是白色的,立领的长袍,裙摆上绣了一圈圈的银色云纹,显得挺拔又精神。

  “咳咳,姑娘。”小白公子轻轻咳了声。

  我一怔,自己竟看他看得晃了神:“哦,少侠稍等片刻,我这就写来。”

  “主人,人家公子看着呢。”一旁的咕噜走到我耳边,悄悄同我说。

  到上一刻为止,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是有过得逞瞬间的,不料咕噜半路给我来了这么一句话,瞬间嗓子眼发热,头也晕晕的。

  我扶着额头瞪了一眼咕噜,转而,又用极小极小的只我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他:“被他发现了?”

  咕噜学着我说话的声音,悄悄地将嘴巴凑到我的的耳边,小声说:“许是。”

  我咽了口口水,继而又问:“他一直都能看得见?”

  咕噜小心翼翼答:“许是。”

  刚才只到嗓子眼的热度,直直地冲上了额头,不用看镜子,我现在也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颜色:“好你个咕噜,不早同我说!”

  咕噜挠挠头:“你也没让我说啊,再说了,人家好歹也是修仙之人,就你这点障眼法怎么糊弄人家啊!”

  我看着咕噜,咕噜也看着我,一张无辜的脸,一副柔弱诺诺好嗓子,登时让人没了脾气。

  帘子对面的小红姑娘气鼓鼓地攥了攥白衣公子的衣袖:“师兄~你看,这主仆俩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在帘子里面不知做些什么旁的事,竟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

  小红姑娘说话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帘子里面的我仍是听了个清楚:“咳咳~”我咳了两声:“小红姑娘,莫要着急,我也在想,额,在想。”

  “师兄,她方才叫我什么?”小红姑娘怔住了。

  “呵。”少年扬起手背点了点嘴角,一双幽深的眸子亦似是染了点笑意。

  我仰头,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旁边的咕噜,一脸正色。我又看了看小红姑娘,醋味正足。

  可是,小白公子,方才,是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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