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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我叫张学,是青草镇的一个孤儿。我爹在我三岁的时候上山采药被山里的大虫吃了,那年灾荒,野兽和人都没得吃。不然我爹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深山里采药。我娘带着我独自生活,虽然家里还有几亩田,但是灾荒年里最不值钱的除了人就是田了。要是年景还好的时候,我们还能把田赁给别人家,收点租子,至少不会饿死。

  所以在坚持了一个月后,我娘自然的消失了。

  其实她想走我早就知道了。

  她第一次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正坐在门口发呆。

  “不能再这样了,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我听到她在心里这么说道。

  是的,没错,我可以听见人的心里话。只要他想,只要他在我十步之内。

  “大哥说给我找了户人家,是个猎户,在这个年景里却是不愁吃的。”母亲的声音有些憧憬。

  “可狗娃怎么办?”我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我,我没有动,我知道娘正在看着我,她在权衡,是要我还是活下去。

  如果是普通的小孩,我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大哭,痴缠着自己的亲娘不要丢下我了。但我不是,我从小就可以听到人们的声音。在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怎么骂、怎么诅咒人了。

  我经常看到两个见面热情招呼的人,心里却是骂对方贱人。所以,我常常保持沉默,因为无话可说。

  这样导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傻子,除了那个死在大虫肚子里的爹,连我娘也恨不得掐死我。她常常趁着我爹不在的时候在我耳边骂,在我爹在的时候在心里骂。因为我给她丢了脸,但她不能做什么,因为我是个男娃,没有我,她就不能在这个家里站住脚。更因为我爹很喜欢我。

  我爹总说我将来会有出息,他还说等他这次从山里出来,就送我去村里的私塾读书学字,以后考上状元当大官!

  我笑着答应了。

  我只跟我爹说话,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表里如一。他是个真正的君子。当然这个是我后来说的,我爹死之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君子这个词我是不懂的。

  扯远了,言归正传。那个猎户还有三个孩子,原来的婆娘半年前病死了,所以才会要我娘。但他缺的是暖被窝的婆娘,不是只会消耗米肉的傻子。所以我娘最终还是选择抛下我,去做猎户婆娘了。

  对于这一结果,我一点都不意外。如果她要带走我那才是笑话,能挣扎一下而不是立刻就跟着大舅走已经是她对我的母爱了。

  弃子在平时的时候或许会被人戳脊梁骨,但现在人人都要饿死了,谁还有多余的心思管这些呢?所以闲话说了两天也就消了。再看到我,也只会说一个傻子,也难怪亲娘都不要了。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

  但我不想死。

  所以我偷偷的爬上村里老赖头的车,跟着他一起去了镇子里。

  我知道镇子比我们村里繁华的多,那里的人也不靠种田吃饭,他们吃饭都是买的米。只要有银子,什么都能买到。

  这是村长他家的小孙子说的,村长有很多个孙子,最小的也是最胖的,叫张大全,当然村里的孩子都喊张小胖。他也不介意,在村里长得胖就是身份的象征,谁家穷酸能有多余的粮养出一身膘来呢?就连村里闹灾荒他的都没瘦下来。

  张小胖的亲叔叔也就是村长的二儿子在镇子上开了个铺子,每个月都有很多进项,经常会从村里收些土货拉到镇上卖。我爹如果能找到药回来,也是要卖给他家的,虽然爹说这样价格会低些,但贸贸然自己跑去城里买不一定能卖出去不说,还会得罪村长。在这个村子里得罪村长,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张小胖经常在村里的小孩里炫耀他从镇上买的东西,有衣服、玩具,还有各种小零嘴。当然他不是和我说的。谁都不会和一个傻子玩。

  但是他说的时候我会待在不远处听,就像听故事一样。

  我很喜欢听这些孩子说话。因为他们虽然喜欢叫我傻子,拿石头砸我,但不会脸上笑的开心,心里却在诅咒对方。

  而且我爹会帮我的,如果有小孩欺负我,我爹就会上门,去他家找他爹娘,这样敢欺负的孩子就少了。最多是骂我一两声傻子,但我最不怕人骂了。

  张小胖说的最多的就是镇子里的事情,他经常跟着家里的车去镇子上耍,回来了总有一堆的收获,然后就要来外面炫耀。

  在他的描述里,镇子和天堂也不差什么了。那里的人不愁吃不愁穿,衣服鲜亮,饭菜好吃。天天都可以赶集,街上总是有很多的人。

  我想在那里也许我可以找到吃的,毕竟村附近能吃的都被人吃完了,大家都在想办法某命,家里没有多少余粮的已经开始准备卖孩子了。

  其实我还有个大伯,皮厚一点是可以去他家蹭点汤喝的。但是那天大伯娘见到我的时候,眼里都是光。她要把我卖了,换一笔银子。

  我知道奴才,村里有好几户女儿多的人家都卖过孩子,听说都是卖到镇里的大户人家做丫头。这个是明面上的版本。

  但私下里,他们都说是卖到里窑子里,以后当窑姐儿。

  我不懂什么叫奴婢,什么叫窑姐儿。问过爹,爹说那不是个好地方。爹还说这辈子饿死也不能给人当奴才。

  我记住了这句话,所以我不当奴才,所以我偷偷的爬上了老赖家的车。幸好我人小,这一个来月又瘦了不少,加上全身脏兮兮的,在一堆的杂物里也不起眼。

  老赖家就是当奴才的,听说是在一个大户人家当管事,银钱很足,所以他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现在年景也不好,他打算带着自己的婆娘孩子一起去镇上,听说是打算让他婆娘去主家做厨娘,女儿儿子年纪正好,女儿可以去做小姐的丫头,儿子正好给大少爷当小厮。这消息当时惊了一众人,听说好些人家都偷偷的问他能不能捎上自己儿女。不过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主家不缺人,能要他的家小是看他这么多年衷心的份上给的恩典,其他人可没这好处了。

  当然我其实听他偷偷的说:带你们儿女进府挡了自家的前程怎么办?

  不过我还是十分感谢他的,。如果他不是要搬家,东西多,我也不能顺利的钻进车里。

  所以我大伯娘不是要把我卖给他的,而是准备把我卖给这几天来的外乡人。这些外乡人去了好多个村子,说是自己要收孩子,谁家有孩子要卖的都可以,不超过10岁,没病就行,不拘男女。

  他们选了隔壁村作落脚点,这话也是隔壁村的传过来了。

  一传过来,就引起了村里的骚动。给的银钱足不说,还不拘男女大小,再诚恳不过了。而且他们还要男孩子,肯定不是去当窑姐儿,这对很多人家来说都是个好消息。我大伯娘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说实话,他家比我家殷实多了。起码没有需要去深山里挖药,当然也不需要卖自家孩子。但我不是他家的。

  卖了我,不但不需要养个外人,还可以白得一笔银钱,比养猪还划算,毕竟养猪还要每天上山打猪草伺候呢!而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能不吃吗?

  当然,我毕竟是她丈夫的弟弟的亲儿子,还是要和她丈夫我大伯商量一下的。

  结果毫无疑问,毕竟我亲妈也就考虑了三天不到就决定抛弃我让我自生自灭了,一个从来不曾正眼看我的亲戚又怎么会选择养我这只会吃白饭的侄子?何况他家的几个从小就看我分外不顺眼,在外都耻于当我堂哥堂姐。

  大伯娘对这结果分外满意,当天甚至给我送了点剩粥来,以确保我在卖出去之前不会饿死。

  感谢她的粥,不然我不能及时的逃跑,当然没有那点几乎看不到米的粥,我也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力气钻进老赖家的车。

  总之,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我仍旧顺利的到达了镇上。

  我趁着老赖家下货的时候,偷偷的溜了下去,不敢停,一路猫着跑出了巷口。我从没有这么跑过,停下来的时候喉咙火烧一样疼,当然还有我的肚子。昨晚喝的那碗稀粥早就折腾的一干二净,我感觉我的肚子里有一把火再烧,烧得我头昏眼胀。渐渐的,我看不清眼前,眼一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睁眼的时候,我是在一个很脏很破的地方,正中间是个很高的神像,但是上面有很多灰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神像。

  “醒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我转头望去。

  “你爹娘呢?”借着月色,我看到男人浑身都脏兮兮的,我一个月没有洗澡已经觉得自己够脏了,但他比我还脏,不过也许是太黑了看不清。

  我没说话,我不想和爹以外的人说话。

  “是个哑巴啊?”男人有些失望。

  “你饿不?”他拿出一小块黑色的东西问我。

  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块东西,最终还是听从了我的肚子。我点了点头。我不能不点头,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脑子里除了吃再也容不下半点其他。

  那个男人把手上的东西扔了过来,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爹说的不可以吃陌生人的东西。于是我迟疑了一下,但我实在太难受了,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死了。所以我还是把那半块东西啃了下去。即使我已经饿得受不了了,我还是不愿一下子就把这块发硬的馒头一下子塞进嘴里,因为我不知道下次我能吃到东西是什么时候,我要珍惜。

  吃完我很快就睡了,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但是我实在太累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一处很黑的地方,我挣扎的爬起,才发现是自己的眼睛被蒙起来了,双手也被绑了起来。

  我听到旁边都是声音,全是小孩子的声音。

  “爹!娘!”

  “我饿!”

  “我要回家!”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心里的话,实际上他们能发出的只有“呜呜”声。我能理解,毕竟嘴都被堵住了,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我猜我没有被堵住嘴应该归功于我昨晚的沉默了。

  果然,爹说的没错,陌生人给的东西真的不能吃。

  那一刻,我彻底记住了,原来即使你一无所有,只要还活着,仍旧是可以被利用的。想要不被利用,大概只有死了吧。

  这一信念贯穿了我余后的人生。所有后来被我利用的人都应该怪那个乞丐。

  就这样,我们一直被人关在马车里,一路奔行。

  老实说,旅途很不好。

  他们很匆忙,几乎是一刻不停的赶路。路上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几乎很少停歇,这就导致了马车上的环境和气味很难闻。

  小孩子么,这个时候还尿床的也不难见,何况是在这身心俱受折磨和压迫的囚禁旅途中,恐惧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们。所以,即使路上他们给我们的食物少的几乎只能保证我们不会饿死,但是我仍旧被折磨的没有食欲。

  但我仍旧强迫着自己吃下了,因为我还不想死。我是张学,我爹当年给村口的老秀才送了两斤的五花肉加一壶酒才换来的名字,我是要给我们老张家光宗耀祖的男人。

  所以我不能死,起码不能死的这么恶心。

  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开始努力的摒弃周围这闹哄哄的声音,努力的去倾听、分辨那些人的声音。

  那些人就是押送我们的人,也是之前大伯娘要把我卖过去的人,想不到我努力了那么久,绕了那么一大圈,我竟然还是被卖到了他们手上。

  不过,想到大伯娘因此失了一笔天降横财,我还是愉悦的勾了勾嘴角,笑是没力气的。

  我们赶了一个月的路,一路上,我们一直被蒙着眼,即使是睡觉吃饭如厕都不准我们掀开蒙眼的黑布。期间,押送我们的换了三波人。

  我也渐渐明白了,我们大概要去的地方是暗谷。

  其他的,我虽然听了很多,但是并不明白具体的意思。

  唯一能肯定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很神秘,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的,比如前两批人,就不知道暗谷在哪。而这第三批人也只不过是送我们到谷口,一样是没资格进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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