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奇洛李维斯先生：

        你好！

        我想问问你哦，从小到大，你有过哭着醒来的经历吗？你是不是觉得从梦里哭醒是一件既不可思议又矫情的事，一种故事情节？其实不是的，我就会哭着从梦里醒过来，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因为当那些我们同床共枕的夜晚，你的手臂从我脖子下面穿过，轻柔地环抱着我的时候，我能安然入梦而已。但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会梦到那些不开心的事，真正让我难过的事。放心啦，跟你无关，可能你也能做到就算是梦里也让我难过，但那种难过还没有真正印刻在我灵魂里，让我会无意识地意识到，让我在梦中战栗。

        我总觉得哭醒是一件很矫情的事，所以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别人是不是也有相同的经历，但我总哭，枕套上一抹一抹都是泪水干透后留下来的白，（或许是口水？哈哈哈哈）

        今天又这样醒来后，就特别想问问你，是否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至于究竟梦到了什么才会这样，奇洛李维斯先生能猜得出吗？其实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虽然我这一生都在尽力遮掩遗忘曾经的痛苦，但是无论在醒着的时候我做得多好，它们也会在夜晚来敲门。所以不再有藏在心里的必要了，可能我说给你听，反而会更释然一些呢？

        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离我而去了，母亲因为父亲出轨的原因，脾气变得很差，小学的时候我踩在板凳上刷碗，洗洁精太滑，我把碗摔在了水池里发出了响声，母亲都会冲进厨房痛骂我，骂我是废物，没用的东西，白养了。我到现在都记得母亲那时候的眼神，就像我记得父亲离开家的那天，他把我送到了姥姥家，摸了摸我的头，便走了，那天晚上我开始发高烧，连续几天都没退，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时候我才两岁。

        但我都记得。

        上中学开始我便慌忙且决绝地离开了家，开始了住校生活，后来便上了大学，开始做兼职，毕业以后拿攒下的钱租了房子，我很少再回家去，这就是你很少听到我提到家里的原因。其实稍微懂事一点以后，就开始心疼母亲了，经常会给她打电话关心她，在她五十岁生日的时候还买了条狗送给她，但这不代表我彻底原谅她了。我知道她也没有错，她也是受害者，但我呢，我是什么？

        我是个连出生都是错误的孩子，我一辈子都在偿还我不曾犯下的错误，甚至在梦中都无法停止。我总能梦到我的父母，梦到被我母亲咒骂怨恨，梦到被我父亲抛弃，我在梦中便开始哭，他们对我做的无论是多小的一件事都能让我瞬间崩溃，我哭呀哭呀，便醒了，哭着哭着，便又睡着了。

        我是不是很矫情？其实在现实中我已经能从容地面对我的从前了，但在梦里不可以，在梦里我没有任何的铠甲，我这些年所受的教育所懂得的道理随着我的意识一起沉睡了，那里只有我，就像二十三年前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无助得□□裸。那是发自灵魂的哭泣，是印刻在我整个生命的诅咒，我在面对它的时候是如此脆弱，这种脆弱让我认识到了哭泣真正的意义，那是我所有的无力和无助在这个世界中的映现，这便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眼泪的成因。（就算是喜极而泣，也是因为曾经的无力和无助吧？）

        所以我在哭着醒来的时候其实从不悲伤，连一点情绪都没有，但眼泪就像是开了闸一样无法止住，我这么说你会奇怪吗？其实我只是想向你表达，曾经的痛苦与我的生命结合的是多么的紧密，以至于我会为它下意识地不停哭泣。

        但这痛苦出现的时候，年幼的我连一点概念都没有，我不知道我在面对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改变，我只知道我以后见不到爸爸了，而妈妈每天都为了所谓的官司在外奔波。当如今我理解了这一切，读懂了我生命的诅咒以后，我是多么渴望我不曾活过，而如今，我终于要遂愿了。

        我们心中都曾幻想过一幕幕的“可能”和“如果”，在那些“可能”和“如果”里，我们拥有了我们能想到最完美的喜剧，和最不愿意面对的悲剧，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些“可能”和“如果”之外的，才是我们的人生，平凡普通的人生。

        如果你不曾离开我呢？

        不知道读到这里，你会不会更加理解过去我的某些执着和任性，都无妨了，读完这封信以后，遥寄给我一个拥抱就好，今天的我，真的很想被陪伴。

        对了，很少表露内心的你，有哭醒过吗？请告诉我吧。

        就当补偿这个世界欠我的

        肿眼睛小姐

        2019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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