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诛心之论

一个女人，一旦爱上了一个男人，会为了他与全世界对着干。

        顾姝与东珠的接触不多，但她却清楚，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一定爱惨了里赤梅。所以，才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千里迢迢跑到昙国来刺杀嘉囿皇帝。

        “让洪韵准备一下，我去和东珠说说话。”顾姝又猛地逛了几口茶，用力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顾周郎本已起身要走，见她如此，满眼担忧转化成了关切，柔声道:“不如娘娘将审讯的法子告诉我。”

        顾姝摇头，“女人的心思，你们这些男人是揣摩不出来的，更加无法感同身受。”

        “可娘娘如此劳累，只怕皇上还没好，你已经先倒下了。”顾周郎担忧道。

        “皇上如今那样，你要我去歇着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胡思乱想，倒不如找点事来做。”顾姝起身在脸颊上拍了两下，眸子里蕴出一点笑意来，“无论里赤梅做何打算，回鹘关的粮草都断不得，你且把你的想法告诉墨言卿，让他做好充足的准备。”

        她都如此说了，顾周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依言去了。

        顾姝略微整了整黛色束腰衣衫，让芸儿为自己重新束了发，洗了脸，勉强吃了点东西，方带着芸儿下去二楼。

        统共七个房间，她和墨子良一间，隔壁是莫怀恩师徒二人兼药房，顾周郎一人一间，林樱同唐悦一个屋子，芸儿同洪韵一间。

        余下六男两女在二楼中等房，东珠随着两个女孩子一间房。

        她是这支队伍中，除墨子良外，得到最多关照的人。

        杨有善按时给她诊脉，两个丫头尽心服侍，她身上的脓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渐渐露出了精致的脸蛋儿来。

        而林樱和唐悦二人也给了她不少的关照，两个妹子看着文文静静，但审讯犯人的那一套都是烂熟于心的，各种折磨手段下来，不留任何表面伤痕，但受刑的人一般没几个能顶得住。

        显然，东珠便是那没几个中的一个。

        六天下来，小丫头受遍了无数的折磨，硬是一个字都没说。

        唐悦是个脾气暴躁的，几次差点直接将她的头拧下来，幸好林樱还算沉得住气，死死拦了下来。

        顾姝见到东珠时，她正被绑在一张花梨木的张椅里，深红的百褶襦裙拖曳在地上，满头的秀发搭在衣服上，下方盛开着遍野的曼珠沙华。

        房间里生了火炉子，烧的是红箩炭，一旁还染了一支味道不怎么好闻的线香。另有陈设，不过是客栈配套的桌子床登，无甚新鲜可言。

        林樱和唐悦已经起身立到一旁，后者将身体靠在墙壁上，冷冷地道:“我实在搞不明白，你留着这跟女人做什么。？”

        芸儿机灵地搬了条凳子搁在东珠面前，有上前去将线香灭了，才请自家二小姐坐。

        顾姝深知唐悦的脾气，也不理会。在条凳上坐下后，细眼打量东珠。

        年已双十的女子，却因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又娇小玲珑，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年纪的女娃娃还在父母膝下撒娇，追着偶像明星喝着珍珠奶茶，不知人世艰难不懂民间疾苦。

        可在古代，十四岁已可为人妇做人母，可以成为男人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女人，应该嫁给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男人。哪怕是身生父母，在为女儿挑选夫婿时，更多的讲求门当户对家族利益。

        而作为女子本身，由于从小接受的思想教育就是相夫教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思想在她们幼年时便深深扎根于她们的心底，即便是有能力反抗的，也都甘心于现状无动于衷。

        至于那些无能力的，满心都是如何咋个夫家过得顺心一点，谁又真的想去反抗呢？

        默默受着，只是受几人之气。可若奋起反抗，那将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恶意。

        在女子的命运这一点上，哪怕是尊贵如东珠的公主，也逃不过和亲的命。

        想着这些，顾姝看向东珠的目光，反而变得柔和起来，添了一点同情。

        她在打量东珠时，东珠也看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似笑非笑，“怎么，你觉得我可怜？”

        顾姝摇头，“我自己现在也很可怜，没资格去可怜别人。”

        “那你来做什么？”东珠神态轻松地将身子往张椅里一靠，“莫非，是觉得自己太苦了，来这里倒苦水的？”

        顾姝大方地一点头，眸子里蕴出几分笑意。她回头示意芸儿与唐林二人先出去，待屋子里就她二人时，才低眉掩住眸中情绪，压低了声音道:“你可能不知道，墨子良快死了。”

        昙国嘉囿皇帝快死了，还是从昙国皇后嘴里说出来的，这话的可信度，几乎是零。

        所以，东珠没有丝毫犹豫就笑出了声，“就算墨子良真的死了，你以为我会同情你？我只会觉得畅快而已，他……”

        女子故作得意的声音，在看到顾姝眼中神情时戛然而止。

        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眸中，盛满了忧伤，好像那些星子在一瞬间都坠落，炸裂成浓烈的悲戚。

        而它的主人，似有似无地带出的浅淡笑容，为这份伤感，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你千里迢迢来昙国杀他，就是为了破坏昙国和乌拉国的联姻，拯救你的家人于水火。”顾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亦或者说她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去维持语气的起伏，“可里赤梅还是带着军队回了乌拉国，你的家人，朋友，乌拉国的子民，有人会死在战火中，有人会死在自己国家的将士刀下。无数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以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东珠厉声截断她的话，咬牙道:“我乌拉国内部的争斗，他们两兄弟已经分出了胜负，只要你们不插手，战争便结束了。”

        顾姝冷笑道:“你们结束了内部战争，转头便会将矛头对准我回鹘关，战火会延绵的更久，死的人会更多。”

        东珠冷哼一声，无话可说。因为顾姝说的完全正确。

        顾姝翘起二郎腿，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继续说道:“护短是人之常情，只要自己在乎的人活着，别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曾经我也是这样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典型，只要有银子拿有任务可接，不管他人的妻儿子女是否会伤心，也不管是非对错。”

        “难道你现在变了吗？”东珠仍是冷哼，“顾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掌管的七杀堂杀死了多少人，你计算过吗？”

        顾姝眉头微微一凝，“你怎么知道七杀堂是我掌管的？”七杀堂成立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查出他们的首领是谁。东珠一个异国的将军之女，若非有人告知，绝不可能知道。

        而她是七杀堂首领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已。

        是有人暗中告诉了她，还是这个小女子权势滔天，自己查到的？

        “你说墨子良要死了是真的？”东珠明显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我刺的那一刀吗？”

        “不是，”顾姝坦然道:“是我给他下了毒。”

        东珠不解，想了一下，恍然道:“那份病例是嘉囿皇帝的？”随之而来的，是种种疑惑:“既然是你下的毒，为什么还大费周章为他找解药？我可是听说，你和他可是非常恩爱的！”

        顾姝不置可否地怂了怂肩，微笑着道:“他若是咽了气，我会立刻赶到回鹘关，率军踏平乌拉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她说的何其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谈论春天的百花，夏天的硕果，秋天的落叶，冬日的积雪。自然坦荡的好像日月轮替一般。

        东珠确实心头一震。

        这几日，任凭唐悦和林樱用尽了手段，都不能令她动容半分。可顾姝这两句话，却叫她遍体生寒，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这个女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屋外寒风敲打着窗柩，呼啸作响。火炉里的火碳火迎合着发出“噼啪”声响。

        两个年轻女子相对而坐，一个面色惨白满面惊愕，一个笑吟吟云淡风轻。

        半晌，东珠才开口，“凭什么？墨子良是你毒死的，你凭什么对我乌拉国下手？”

        ?“凭什么？顾姝一挑长眉，笑的更欢。她站起身，缓步在屋子里走着，漫声道:“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我昙国有灭你乌拉国的实力，而我恰好能掌控这份实力，恰好又觉得乌拉国很碍眼，所以就打个仗玩玩。”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杀手，身上背着成千上万的人命，不在乎多几条。何况，乌拉国公主刺杀了昙国嘉囿皇帝，有了这个充分的出战理由，不会有人说我不对的。”

        顾姝的话就像是一阵寒霜，在暖暖的屋子里蔓延着，令东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绑在扶手上的十指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噎了下口水，勉强开口:“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想从我嘴里套消息。”

        “我只是来告诉你，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死在天之涯下，心里还能好受一点。”顾姝的脚步停在了东珠的身后，抬手抚上她颤抖的双肩，“你既然活下来了，那就等着看吧，看我怎么摧毁你要保护的东西。”

        她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刚打开门，东珠便唤住了她。

        “顾姝，你不会那样做的，墨子良不会让你那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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