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凤姐出府

他听从贾珍的挑唆，去请示继母邢夫人。

        邢夫人就等他这句话，转身告诉给了贾赦。

        这对男色女弱的老夫妻都跟媳妇王熙凤有过节，邢夫人恨她“雀儿拣着旺处飞”，贾赦恨她不帮自己跟老太太讨要鸳鸯，而王子腾的死正好给了他们狠狠收拾王熙凤的时机和胆量。

        没几日，荣国府大房这一家子没安好心的魑魅魍魉便寻了个王熙凤非来不可的由头，将养病中的她骗至贾赦院正房大厅。

        机智如王熙凤，人一到便嗅出场上杀机，端着鄙夷的眼色横扫一遍公婆丈夫，转个身缓缓落座：“一家老小来得这么齐全。我叔叔刚死不足月，你们便沉不住气要升堂修理我呢。”

        平儿心里打个突，看向他三人，看见三对眼睛中的冷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又尽快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对当前充满硝烟的内部纷争。

        贾琏好声好气道：“我知你素来心思玲珑，咱们夫妻二人好聚好散罢。”

        夫妻十几载，也有许多浓情蜜意的时候，即将恩断义绝，这个情种又突然念起王熙凤往日的好来，颇为不舍。

        可一想到她害死尤二姐和自己的儿子，又仗着王家势力在贾家飞扬跋扈、瞧不起自己，那点不舍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王熙凤早料到有此一劫，事前已做好心理建树，此刻格外平静：“从前我得知你在外面偷娶小妾时就说过‘给我休书，我就走路’。把休书掏出来读一读，让我听听你都写我犯了哪几条‘七出之罪’？”

        贾琏从袖中掏出休书，展开念了起来。

        王熙凤听完只道：“我膝下无儿，只此一条就足够你拿来休我。休我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巧哥儿我要带回王家自己教养。”

        从前为了管家，她在贾府得罪了不少人，又深知女儿爹是个什么货色。自己这一走，没娘撑腰的女儿定要叫府中的丫鬟婆子百般欺辱，往后长成个胆小懦弱的性格怕是要毁她一生的。

        “如此也好，巧哥儿跟着亲娘，断不会让她受委屈，我是放心的。她所需的生活用度，我会每月派人送去王家给你，等她长到出嫁的岁数再接回家。”

        “所幸你还有个当爹的样子。”向他摊开手心，“把休书给我罢。”

        向来结婚的女人被休就是人生的尽头，贾琏觉着她平静得有些蹊跷，按说这个烈货被休后怎么也该闹一闹。

        根据皮格马利翁效应：你期待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王熙凤一拿走休书，说时迟那时快，咳一口唾沫射在贾琏脸上，开始大发神威：“天打五雷轰的下流贱胚，我儿子在我操持你们贾家事务的时候流掉了，现在倒拿我没儿子当借口来休掉我。当初要不是家里让我嫁给你，凭我的才干，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好色挥霍的软脚蟹。还有你们两个老东西，有其父必有其子，有个好色的老子，自然儿子也跟着一起好色。（指着贾赦）你身为老太太长子，整日里花天酒地、不成气候，世袭的官也不好好做，府中有点平头正脸的就想收进房，还要我这个媳妇去跟老太太讨丫鬟给公公做小妾，呸，我嫌脏！（指着邢夫人）你自己出身低微，不能跟我这个真正出身贵族的儿媳妇相提并论，嫁妆不及我，能力更不及我，对我的嫉妒由来已久，如今终于逮到整治我的机会，不消说，休我定是你主使的！”

        房中的丫鬟、房外扒着门框偷看的小厮，目睹凤辣子指着大老爷、大太太、琏二爷的脸面骂他们个狗血喷头。

        平儿担心她过足了嘴瘾，把他们一家子气得狗急跳墙，不把巧哥儿给她。赶紧矮下身子边抚摸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边小声劝慰：“奶奶还没出府，都还是一家人，少说两句罢。”

        王熙凤往地下碎了口唾沫：“呸，我当他们是家人，他们当我是蛇蝎毒妇。”

        邢夫人以胜利者的姿态藐视她道：“你手上尚有几条人命，我们不报官，已经是念在你这么多年为贾家操持的情分上，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如今的下场，是你自己自作自受得来的。”

        “我如今的下场我认了，不过你们也别想有善终，了不起比我多过几天好日子罢了。江南甄家被抄，前不久史家被抄，再到我叔叔被今上赐死，凭这几家跟你们贾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指不定今上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们贾家。败光了我的嫁妆，败光了林丫头的嫁妆，如今薛丫头再续上血。我敢打赌你们贾家的下场不是被今上收拾，就是你们自己把家产都变卖掉换钱，直至穷途末路！”

        凭谁说贾家穷途末路都不比王熙凤说的让人深信不疑，这个家里的大事小情、各房之间的腌臜事还有谁比她更清楚！

        丫鬟、小厮们等着听更多八卦。

        贾赦向邢夫人挤眼色，暗示她别再刺激王熙凤，不然她破罐子破摔，会爆出更多猛料。反正已经把她休了，没必要让她在走人之前反咬一口。

        于是手中握有贾家很多秘闻的王熙凤，被休后痛骂了公婆丈夫一顿，没被刁难便大摇大摆带着巧姐、平儿和几箱行李坐马车前往哥哥王仁所住的府邸。

        车厢内，王熙凤搂着巧姐，问平儿：“他留你，给你链二奶奶的位置你不坐，却要跟着我出来吃苦受罪。我被休回到娘家是有辱门楣的事，定然不受娘家人待见。”

        平儿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我都跟着你出来了，没的还要被你这样埋汰。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像贾家这种钟鸣鼎食的贵族大家，二爷又是老太太长孙，就算二爷有将我扶正的心思，老太太也断不会让我一个身份低微的陪嫁丫头当贾家长房长孙的正室。况且我只是二爷的房中人，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一个普通大丫鬟。以往我在一众丫鬟中间的地位略微高了些，无非是背后有奶奶撑腰。如今奶奶走了，我独自留在府中不但不会被扶正，境遇还会一落千丈。最多老太太开恩，让二爷给我个姨娘当当。可你觉着我管得住二爷吗？以往你在的时候，二爷都敢在外面偷娶小妾，更别说是我。二爷现在没了奶奶约束，胡闹起来定然更加无法无天，老太太、太太、大老爷只会责骂我不是个东西，教唆二爷去干那些事。到时候别说荣华富贵，人都要被逼得上吊。再者奶奶因为操持家务，身子骨都给败坏了，又独自带着巧哥儿，我哪里放心得下不管你们？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后来跟着奶奶嫁进贾府，自然也要跟着奶奶出府。你我本是一体，生死都在一起。”

        王熙凤垂面抹泪。

        平儿打趣：“哟，我好本事，把奶奶都给说哭了。”

        马车抵达王熙凤父亲从前在京中当官时所住的老府邸，如今是哥哥王仁一家在住。

        王仁见到三个被贾家扫地出门的女人，果如王熙凤前头所说，他装都不装一下，无情无义道：“哥哥家中也不富裕，前头为给叔叔办祭吊，已经花去一大笔银子。你们还是回贾家罢，好歹贾家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不是。”

        “哥哥，贾家妹子断然是回不去了。你这个当舅舅的，要不在府中收拾出个小院儿给你的外甥女住罢。”

        “你看，府中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哥哥，按理这府邸也不是你的府邸，是当年爹在京中当官时买的。如今爹还没死，府邸也还没传给你，我们怎么就不能住了？”

        “不是不让你们住，是住不下去了嘛。”

        “哥哥，做人要讲个知恩图报。你我是亲兄妹，当初你在金陵老家坐吃山空，来京都以后即没有营生又没有挣钱的本事，找上我，我担着被贾家人骂的名声，二话不说拿出银钱资助你，包括金陵家中的爹娘也要靠我从贾家拿钱资助。如今我被休回娘家，不过跟你要个小院儿落脚，你却茶也不上一杯就着急赶我们走。我也就罢了，巧哥儿是你的亲外甥女。人说‘三亲三不亲，娘舅为大’，舅舅是最亲的，比她爹都亲，你这样的舅舅未免薄情寡义。”

        “你少跟我套近乎，我知什么恩图什么报？你当年出嫁，家里为了让你在贾家有面儿，给了你多少嫁妆，你给哥哥点钱渡过难关是应该的！就这点小恩小惠，你还要哥哥记你一辈子恩情？如今你沦落到被休的地步，定是你不守妇道，干了些什么丑事被琏二爷发现，如此我府中怎么敢收留你。要院子没有，自己出去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去！”

        平儿搂着巧姐，对王仁大开眼界，没见过这样冷血自私、见利忘义的亲兄弟、亲娘舅。从前找奶奶拿钱的时候是一番嘴脸，如今见奶奶落难又是另一番嘴脸。奶奶一心帮衬兄弟，却帮出仇来。

        王熙凤当然也心寒，不再与这种吃喝嫖赌齐全的烂人过多掰扯，转身说道：“平儿，我们另外找个落脚的地方罢。”

        出府，直接跟车夫说了个地址，让车夫把她们拉去那里。

        车里，平儿问道：“奶奶，我们这是要去投靠哪一家？”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谁家也不投靠。前年我放高利贷，有个商户做生意赔了本还不上钱，就把自家宅院抵押给我，我们往后就住那里。”

        奶奶手里居然还有房产，连她都不知道。

        平儿先是有点惊讶，后抿唇一笑。

        既然有房产，奶奶手里保不准还有许多体己钱。是了，奶奶少说有一万个心眼，不会没有后手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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