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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春归何处


此为防盗章,  购买率4o%以上不受影响,  不满请等待72小时。  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下场,他这回又是有预谋的,  八成知道楼越亭陪同,他心里不舒衬了。人来得莫名其妙就算了,还特特儿说些有歧义的话好叫人误会。原本她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不相干的人怎么议论她都懒得搭理,  可这回偏偏是在越亭跟前。她有种掀尾露腚的难堪,不过想留个像样的朋友,  怎么就那么难!

        她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  原本已经冻白的脸,  在越亭的注视下愈显得惨白。太子见她变了脸色,  暗中恼恨,愈添油加醋:“想是昨儿回来得太晚,  夜里又没睡好,  身上不舒服了。”作势咬唇琢磨,  “难不成到日子了……那更不能累着,  差事交给徐千户他们,你回去歇着吧。横竖拖了这么久了,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星河已经没法听下去了,眼前直冒金星。什么到日子了?他知道她的正日子是哪天?一个从没沾过女人的,  怎么能懂这些,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被点了名的徐行之忙收起窃笑,  暗道早就料准了要不妙,  没想到这么快就追来了。太子爷果然还是年轻了,年轻爷们儿理政雷厉风行,情字上到底欠火候。也难怪,至今房里只有这么一位,不肯当内命妇,偏还爱做官。看来太子爷面儿上风光,心里苦啊,要不然也不会冒着西北风,赶到缸瓦市来了。

        怎么弄?三位都是人物,没有他们插嘴的份儿,能撤还是赶紧撤了吧,避开风头好保平安。徐行之垂手上前,悠着声儿对上司说:“殿下的话在理儿,大人连着忙了好几天了,今儿就回去歇着吧。余下的事,交给属下们办,必定给大人办得妥妥帖帖的。”

        回去休息当然不是坏事,如果太子就此跟她一道走也就算了,她怕的是把她打开,他倒留下了。然后越搅水越浑,到最后直接吓跑了楼越亭,让他连瞧都不再来瞧她了。

        她抬了下手,“我不累,到了这个裉节儿上,不能因小失大。”

        这是公然叫板?太子的眉峰轻轻蹙了下,不过他是个有风度的人,大庭广众下还是要给她留点面子的,“姑娘家的身子骨终不及男人,医书上说女人属阴,天寒更需温养。让你跑这一趟已然是纵着你了,你还打算连轴转,那怎么成?”说完了顿下来,转头对楼越亭一笑,“楼将军说呢?”

        楼越亭自然不反驳,当初他得了消息,说星河任控戎司副指挥使时,他就觉得这事太悬。宿家子弟个个心气儿高,没想到连星河也是这样。那天他上控戎司刑房,半道上闻见那股子烂肉的味道,大老爷们儿嗓子眼里都打起了坝,何况她一个姑娘!他当时边走边想,要是南玉书吓坏了她,就别怪他不客气。没想到走进刑房深处一看,她端端正正坐在圈椅里,手里抱着暖炉,正看番子行刑。

        什么样的女孩儿,能经受这些呢。虽然她脸上无波无澜,可他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凄惶。

        那双星辰一样的眼睛,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如果她不快乐,流光便不再回转,那眸子就是黯淡的。那日天寒地冻,她眼中乌云万里,所以他借故带她离开刑房。后来问她能不能胜任现在的职务,她嘴上说能,却让他想起当初她为了跟他上什刹海滑冰,抱着冰椅痛哭流涕的样子。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小时候处得随意,现在即便是劝慰,中间隔着人,用词都得加小心。

        他心里有些怅惘,本来也想劝她休息,可还没开口,太子先同他攀谈起来:“孤以前听星河说起过你,你们是一同长大的朋友,算得上青梅竹马。”

        边上的星河一脑子浆糊,觉得这下可能真的要坏事了,霍青主别不是打算开门见山了吧!她惊恐地盯着他,太子爷很温柔地微笑,“你别怕,我这里没有那些忌讳,说你人在我宫里,就不许追忆以前的事儿了。”

        她怎么能不怕!东宫确实是他的地盘儿,但那句“我宫里”又是什么玩意儿?把话说明白能死吗?看来今天真要好好和他掰扯掰扯了。

        楼越亭看他们眉毛官司打得热闹,话便不知是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斟酌了下才道:“星河六岁从南方回到北京,我们又住街坊,所以她入宫前往来确实很多。”

        太子点了点头,不无感慨道:“幼时的情义最真切,孤就很羡慕你们这样的。”

        旁听的星河真想戳穿他,宫里皇子们虽然尊贵,但从来不缺玩伴。不说一起上学的那些宗亲们,就单是他们个人,少则也有一两个伴读。那些伴读都是显贵之后,门第极高的出身,自小一起拉弓射鸟、上山下河,无所不干。他羡慕什么?犯得上羡慕吗?弄得自己孤家寡人一样,就光认得她似的。

        果然连楼越亭都不知道怎么应他了,不过他也不需要他应答,话峰一转自己点了题,“星河是十二岁入的东宫,至今十年了。楼将军,你说孤和她,算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他问得出,星河都要替他臊死了。就为了这个答案,值得他放下政务特意跑到这里来?

        楼越亭不知道太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谨慎地拱了拱手,“总角之年相遇,按理来说是的。”

        这下子太子爷高兴了,他回头看了星河一眼,满目“你瞧,楼越亭都承认的”。他觉得也是,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儿,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

        总角之交啊,听上去真亲厚。现在回头一想,是自己太较真了,当权者应当有这个气量,较真了可不好。

        太子的心胸瞬间前所未有地开阔,他和颜悦色对星河道:“时候差不多了,你跟着一道回去吧,下半晌爷要练字,你给爷磨墨。头前关押的疑犯,让千户们再过一回堂,等差不多了就照你的意思办,请十二处的人会审,供状上画个押就完了。”

        一位驸马的生死,在他们眼里并不算多大的事。正经上着职的堂官就这么被紧急调回宫里伺候笔墨去了,横竖控戎司是他家开的,好赖都在他一句话。

        星河当差当得窝囊,太子抹她一脸灰,她还不能辩驳。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把“禁脔”那事儿拿出来恶心她,已经算他口下留德了。侍卫伺候他上马,她趁这当口回身看楼越亭,轻声道:“越亭哥哥,今儿不便,咱们改日再寻机会,我有话和你说……”

        楼越亭点头,一个错眼现太子正坐在马上笑吟吟看着他们,他忙正了色,“别叫主子久等,你去吧。”复向太子长揖,“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处于高处,冠两侧浓艳的组缨在风中飞扬,日光下的眼睛织了一层洒金的网,瞧人的时候云山雾罩,半吞半含。他有殊胜的容色,端华里透出不羁来,这样的主儿,就算干了再多的缺德事儿,照旧天人之姿不容侵犯。

        星河最终耷拉着脑袋随他回宫了,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攥着马缰咬牙。总算捱到玄德门,侍卫都留在宫门上了,南北长街今天难得没人走动,长长的青砖路上,只有他们俩。

        “丧良心啊。”太子慢悠悠念秧儿,“不在一个衙门,还能陪着办差,我今儿才算长见识了。你这么干,能服众么?你手底下那些千户愿意听你指派?”

        她负着气应了句:“千户们不是赏我脸,是瞧着主子爷的面子。”

        恭维也算是恭维,但语气显然不善。太子回头看了眼,果然她鼓着腮帮子,低着头,两眼翻插着,躲在那片密密的刘海里瞪着他,把他吓了一跳。

        “青天白日的,你是鬼还是河豚?这个模样干什么?信不信我让钦天监来降了你?”

        一通恫吓,她收敛是收敛了,可浑身上下还是透着反叛。

        “您瞧臣不顺眼是吗?要有做错的地方,您指出来,臣一定改。”

        太子很茫然,“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啊,毕竟你是我的禁脔,我对案上的肉还是很有耐心的。”

        说起这个她就悔得半死,谁能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她摸了摸额头,把官帽挎在腋下,颇有点认栽的意思:“主子,咱们那点事儿确实已经人尽皆知了,我要是不顺着公主的话头说,还得费心解释,解释了人也未必信。再说我今儿是去办案子,不是唠家常去的,犯不上替自己正名。”

        “所以你那么自称,我不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嘛。我很是赞同,也深以为然。不过禁脔那词儿不雅,往后咱们私下说就行了,外人面前还是克己些吧。”

        她听了又是气喘不已,“我那是破罐子破摔了才这么说的,您听不出来吗?”

        她这回嗓门有点儿大,甬道两侧宫墙高筑,回声又扩大好几成。太子是精瓷做的耳朵,什么时候领教过这个,一时真要被她的胆大包天惊呆了。他愕着两眼看了她半天,顺利把她看得矮下去,然后又倒回去走到她面前,寒着声说:“你敢冲爷吊嗓子,翅膀硬了不是?”

        能怎么样呢,星河悲哀地想,人在屋檐下,站得太直了会撞头的。其实她受他欺负不是一两天,水土也该服了。只是感慨真有他这样的小,自己八成是上辈子造了大孽了。

        “是。”她呵了呵腰,“是臣放肆了,请主子息怒。”

        他哼了声,“我知道,你恨我恨得牙有八丈长,因为我坏了你的好事儿,让你没法和楼越亭眉来眼去了。宿星河,我告诉你,既然顶了我房里人的名号,就不许你和别人不干不净,爷丢不起这个人。”

        星河现自己这回是真的跌进泥坑里,泥浆子都快淹过她的脖子了。她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很久才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不说,您心里不也明白吗。咱们俩清清白白,没那些歪的斜的。您是主子,您有您的打算,爱怎么让世人曲解,只要您乐意,我没有不奉陪的。可您不能太过分,宫里妃嫔女主、太监丫头们知道,只要不是您亲口说的,我全不理会。可今儿您都上外头宣扬去了,真是字字诛我的心啊。主子,我好歹是个姑娘,您给我留点儿脸成吗?我有熟人看着呢!”

        太子觉得很惊讶,她入宫十年,还是头一回和他说这么长一通话。通篇听下来,无非就是他在楼越亭面前坏她名声了,八成她还指望着将来出宫,和人家再续姻缘呢吧!

        别做梦了,一朝进了东宫,想全身而退,除非简郡王死了。这会儿为了个楼越亭,就算死一百个简郡王也不中用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语带三分鄙夷,“你可别忘了,你我有过同床之谊。干了这种事还想在别的男人跟前找脸,你把爷当死人了吧?”

        女官的下处离前面正殿不远,还在东宫这一片。从夹道一直往北,近宜春宫门那里有一左一右并排的两处院落,一处是典膳厨,一处是命妇院。东宫虽在皇城内,因为太子身份特殊的缘故,他的宫室自成一个体系。从南到北,生活所需都能在东一片自我消化。命妇院,其实是为太子内眷准备的,比如太子妃以下的良娣、宝林、才人等,没有随居的福分,基本都会安置在这里。现在却因为太子房里空无一人,星河又枉担了虚名,一来二去,干脆被太子指派到这儿来了。

        太子其人,第一回见他,大多会误把他当成好人。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神是清澈透亮的,你觉得他诚实诚恳,不染尘埃,所以你相信他。可是处久了,他的沉沉心机足让你措手不及,好人这个词,也像黄鹤一去不复返。多年之后偶然想起来,为自己当时的瞎了眼感到沮丧,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识人不善,因为那主儿,真的太岂有此理了。

        不过皇帝的儿子,本来都不简单。当今圣上膝下有四子六女,其中除了太子霍青主,还有简平郡王霍青鸾、敏行郡王霍青宵,及信王霍青葑。这大胤王朝,皇帝的儿子也不是生下来都封亲王,通常先弄个二字王当当,能不能爬上去,三分靠实力,七分靠运气。

        有人说万物无贵贱,人人生而平等,那都是屁话。一样的爹,不一样的娘,里头差了好大一截。什么是运气?落草后的出身就是头一道运气。这四兄弟里,两位二字王的文韬武略就不及人么?也不一定,他们不过是没摊上个顶级的娘肚子。但爵位落后没关系,不妨碍他们有一颗豪情万丈的雄心。皇权近在咫尺,谁不想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帝王家兄弟阋墙又不稀奇,不光前朝有,本朝也一定会有。

        抬头看天上,一弯新月细成一线,走在两旁高墙矗立的夹道里,人变得又矮又卑微。快到小宫门了,东边典膳厨黑洞洞的屋角,在夜色下呈现出壮实的轮廓。铃……铃……的宫铃声悠扬,屋角绕出个挑灯夜行的太监,一步一步走来,及到面前时俯身向她行礼。

        她颔,“厨上都散了?”

        太监说是,“膳食处传话,说主子歇了,今儿夜里不用茶点,奴才们就封了炉子。”一面说,一面抬眼看了看,“宿大人辛苦,奴才这儿备了饽饽四品,不多,各两块,是典膳厨才出的新样式,送给大人尝尝鲜。”

        说着把灯笼挑杆别在腰带上,双手平托着,恭恭敬敬把一个小包袱呈到她面前。

        她说有心了,“多谢。”伸手去接,包袱挂在她指尖,纸条子落进了她手心里。

        拐弯往西,命妇院檐角的气死风1整夜不灭,从夹道出来就豁然开朗。院里有人开门,端着银盆往墙根泼水,回身看见她,放下盆儿迎了上来。

        “大人下职了?今儿真早!”

        早么?已经交亥了。她把小包袱递给她,“典膳厨新做的点心,吃吧。”

        兰初眉花眼笑,“又是新样式?我每回都比太子爷先吃着。”

        奴才也有奴才的小快乐,就比如这吃食,御厨有了新点子,不会一气儿做了送进丽正殿,且有一程子研究改良。典膳厨里的人试吃很寻常,厨外的人想来一口,那是门儿都没有。可托宿大人的福,兰初比其他宫女有口福。她觉得自己的嘴肯定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犒赏得够够的,这东宫里的小吃,恐怕太子爷还没她吃得全呢。

        “呀呀呀,我听说过这些——”她兴高采烈,盘腿坐在炕上报菜名儿,“花盏龙眼、果酱金糕、椰子盏,还有鸽子玻璃卷!”捻了一块糕点伸手一扬,“大人来一块儿?”

        星河摇摇头,站在镜子前以手当梳篦,仔细把头绾了起来。

        兰初把点心塞进自己嘴里,歪着脑袋看她。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办过“那事”后,非不许宿大人梳头。披头散让奴才们看见,好看相吗?

        黄铜镜里一双凤眼斜飞过来,“又在瞎琢磨什么?”

        兰初说:“太子殿下不打算迎娶大人?”

        “迎娶?”星河失笑,却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可能他觉得这样正好。”

        作为宿大人在东宫内唯一的贴身宫女,兰初很为上司抱不平。男人既然和女人有了牵扯,提供名分是作为男人必须承担的责任。吃完不擦嘴算怎么回事?女尚书当满一定年限,还是可以回家嫁人的。太子这种行为,完完全全是纨绔式的,极端缺德的行为……当然,她的内心澎湃,也许因为她只是个俗人,毕竟这事太子不上心,宿大人也从来没着过急。大概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身家性命以外的事都是小事吧。

        她拂掉了嘴角的饼屑,“这个鸽子玻璃卷,中看不中吃。”

        星河没理会她。转头一瞥,看见窗棂上一尾黑影,她咦了声,“什么月令了,怎么还有这东西!”

        那是一只壁虎,京里人土话叫蝎拉虎子,这会儿不捉,回头说不定就上炕了。

        兰初是贼大胆,撩起袖子登梯上高,趴在墙头俨然一只更大的歇拉虎子。捏住了脖子逮下来,那壁虎扭着身腰,自己把尾巴挣断,啪地一声落在炕桌上,小小的一截兀自摆动,仿佛命也能掰扯成两条。

        不合时令的东西,出现就是个错。星河冷眼旁观,忽然现兰初另一只手捂着嘴,半天没动弹。以为她吓着了,问她怎么了,她说完啦,“这东西好像冲我吹了口气,我的嘴要歪了。”

        窗屉子一推,把壁虎扔得老远,自己没头没脑蹿出门,回房里养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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