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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高低冥迷


此为防盗章,  购买率4o%以上不受影响,  不满请等待72小时。  南玉书没言声,大部分千户都是你瞧我,  我瞧你,  不知当不当领命。还是十二千户之的蒋毅懂事儿,眼下形势逼人,  正副使正在较劲的时候,把火引起来了,对南大人没有好处。

        他拱了拱手,身上甲胄激起一串轻响,  “属下去办。”

        星河看着他走出大门,  走进风雪里,  方闲闲调转过视线来,  扽了扽圈领道:“回头审问我就不掺和了,  一边旁听则罢。我才几年道行,敢和房有邻那官油子较量?”

        南玉书说成,  一手盘弄着那只铜貔貅,狠狠握了一下道:“房家那几个豪奴还压在大牢里,  要紧时候恐怕要动大刑,倘或宿大人瞧不惯,大可暂时回避。”

        动刑那种事儿她不是没见识过,不敢闻血腥气的,  也不能在控戎司当差。她说好,  南玉书冲她一比手,  她站起身来,把那只珐琅缠枝的手炉交给江城子,微微一笑道:“江千户,手炉凉了,替我再加些炭。”

        有个女性上司,衙门里当值的岁月便有了柔艳的味道。江城子是她手下八千户之一,很快接过炉子捧在手里,垂道是,“牢里阴寒,属下让人先去生炭盆,大人脚下略慢些。”

        一向利落干练的衙门,现在因多了个女人,千户们也变得娘们儿唧唧的。南玉书很看不惯他们那模样,又不好说什么,厌恶地调开视线,背着手先行一步了。

        控戎司的刑讯场所和一般的牢狱不一样,地面上一溜屋子用栅栏隔断开,作关押犯人之用。地面之下那是阎王殿,各种刑具林立,来了这里还不老实的,一般都是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长年的暗无天日,加上一拨又一拨的血肉洗礼,使得这地方的味道难闻且刺鼻。经常出入的人闻惯了,倒没什么稀奇的,对于那只用来闻熏香和花香的鼻子,只怕是个大考验。

        南玉书和几位千户率先下了木阶,回过头看,锦衣使果然拿手绢捂住了鼻子。他有些调侃地笑:“离宿大人上次下刑房有段时候了吧?怎么样?还成吗?”

        星河抬了抬另一只手,“大人不必理会我,只管办你的案子。”

        这地方是常年不断人的,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便是一个巨大的刑房。如果早前没见识过,面对那些杀人如麻的番子们,可能会觉得可怕。星河走进去时,他们正整理刑具,木枷上悬挂的大铁钩子敲得当当作响。还有边上另一间刑房里,一位千户审库银失窃案,被逮住的库兵拿肛肠私运库银,千户大声咒骂着:“直娘贼,你他妈夹了老子一年的俸禄!来人,给我拿银锭往他□□里塞,不塞得顶嗓子不许停下!”

        然后就是惨叫声,夹带着屎尿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星河皱了皱眉,南玉书和几位千户却欣然笑起来。控戎司的酷刑多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上年宿大人也承办过案子,我记得上了棍刑和重枷。其实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南玉书这会儿像活过来了,谈起刑罚眉飞色舞,“回头恐怕且有一两样呢,不知宿大人敢不敢瞧?”

        这帮蠢男人,大概也只有他们的蠢大胆能告慰可怜的自尊心了。星河见他们相视而笑,心里升起鄙夷来,“南大人有什么看家本事只管使,我说了,一切以办差为主,不必顾忌我在场。”

        大概是得了她这样无所畏惧的回答,南玉书便愈要做给她看。控戎司有特权,连京中皇亲国戚都可以随意缉拿审问,几个家奴算什么!

        番子狞笑的样子像豺狼,房府护院被绑在木桩上,南指挥使在上头问话,番子手里的柳叶小刀就在犯人面皮上来回刮蹭。

        星河坐在椅子里,脚下踩着烘炉,黄铜盖儿上齐整的孔洞里蒸腾起热气,脚底下暖烘烘的。耳畔响彻了“说,是谁给你们报的信儿”,房家的人互相推诿,推到最后断了脉络,这场审问也从房有邻贪污案,彻底变成了南玉书私人泄愤的途径。

        可惜收效甚微,她转过头,悄悄打了个哈欠。南玉书脸上挂不住了,一拍书案,“给他们梳洗梳洗,松松筋骨。”

        番子一听简直要狂欢,人命在他们眼里玩儿似的,施刑也有瘾儿。上头一下令,他们嘴里高呼着“得令”,七手八脚把人抬上了刑床。

        那铜铸的刑床也就一人宽,两边有两个槽,是专用来排泄血水的。也许是躺过的人太多了,打磨得锃亮,简直能照出倒影来。星河看着他们把人手脚都捆绑好,房家护院大声求饶,可是还没等他嚎完,一盆滚烫的开水浇到了腿上。

        闭塞的空间立刻盈满一股腥臭味,星河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肉也是有味道的。番子们举着铁制的刷子按在半熟的小腿肚上,来回只拉了一下,立刻皮开肉绽。起先那肉还是白的,没回过神来似的,可也就一瞬,鲜红的血从丝丝缕缕间倾泻而出,把下半截刑床都染红了。

        指挥使和几位千户冷冷看着,又转过头来瞧她,“怎么样宿大人,要是呆不惯,先回前衙去吧。”

        星河蹙眉笑了笑,“我不打紧,可大刑都用了,人也昏死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问明白,岂不白费力气?”

        一句话又捅人心窝子,南派那些人都有些讪讪的。她抬起手抿了抿冠下掉落的碎,这时徐行之进来回禀,说金吾右卫楼将军带护军过堂来了。话才说完,楼越亭到了刑房门口,见了里头惨况直皱眉头,“控戎司果然名不虚传。”一面向南玉书拱手,“咱们闻不得里头味道,南大人正忙,就请宿大人代劳吧。职上事多,停留不了多长时候,眼瞧着天要黑了,楼某还得回去安排夜间巡守。”

        星河站了起来,“那我就替大人打个下手吧,护军那头我来做笔录,只是大人别忘了,审问房有邻才是重中之重。”说完朝楼越亭比了比手,一行人退出了衙司刑房。

        天上还在飘雪,从地底下出来,恍惚有种还阳的感觉。星河负着手慢慢踱步,想起身边有阔别多年的老友,仰头看他一眼,心里是敦实的。

        楼越亭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虽说年纪渐长,人也较之以前更沉稳了,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比如纯净的微笑,和坚定的眼神。

        小时候在一起厮混,几乎天天都要见面,星河常在他那里蹭吃蹭喝,当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分别了十年,十年之后再相遇,许是长大了的缘故,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脚下有意踟躇着,进了衙门要讲公事,多走一会儿就能多说上两句体己话。

        越亭看她一身官袍,轻轻叹了口气,“那地方肮脏,人心又险恶,你在那里没的辱没了你。”

        其实星河没好说,论起险恶自己也不遑多让。可能天生血液里就流淌着不安分,她一直相信男人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没有哪里辱没,衙门里忙公务,强似在深宫里头做碎催。你是晓得我的,擎小儿我就不爱做女红,我娘让我绣只兔子,追了我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我进宫了,那绣活儿现在还搁在我房里呢。”她仰唇笑着,弯弯的眼睛,即便漫天飞雪,依旧明亮如星子,“不说我的差事了,你好么?楼叔叔和婶子都好么?”

        越亭说好,“家里还是老样子,你进宫前栽的那颗枣树,今年结了好些枣儿……”

        他说起话来还是一递一声透着脉脉温情,星河悄悄打量他的侧脸,记得小时候仰慕极了,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连自家哥哥都不及他。现在大了,这些年见的人和事都多起来,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却还和原来一样。

        她带了一点女孩子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旁敲侧击着打听:“盈袖今年十九了吧,出阁没有?她要一走,家里可冷清了……还好你那头总要进人口的。”

        盈袖是他妹妹,比星河小三岁。当初她和越亭胡天胡地时,盈袖就拖着鼻涕眼巴巴望着他们,因为她太小,没人肯带她一起玩。

        他脸上露出几分腼腆来,“盈袖还没许人家,我那头……也没进人口。”

        星河讶然,然后那惊讶就化作了含蓄的微笑,“哦,没有……挺好。”衙门里遇到的那些不快成了飞烟,连这透肌刻骨的冬雪都可爱起来。

        那句“挺好”,可能对楼越亭也有别样的意义,他支吾了下,“职上实在太忙了,这些年军中也去过,边关也守过,前两年才调回京畿来。这个年纪,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个人的那些小事儿暂且不急,等机缘到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倒也是的,婚姻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是必须。她哥哥就是三十才成的家,今年得了个儿子,在爹娘跟前也有了交代。两个人絮絮家常,对护军忽然出现推波助澜一事绝口不提。当时徐行之受命,私下同宿星海碰了面,官场上嘛,这种小来小往算个什么,不过一点头的功夫罢了。于是巡夜的护军“恰巧”到了那里,“恰巧”和控戎司的人打了个擂台,就算传来重新过堂,还是老三句,问不出什么新花样。

        楼越亭担心的是暇龄公主府的案子,“海哥让我给你带个话,皇族中事,必要十二万分的小心,稍有闪失便关乎性命。”

        她点头说知道,“你让哥哥放心,我自有主张。”

        楼越亭又犹豫了下,复看她一眼道:“年前都忙衙门里的事么?我明儿休沐,倘或你要去公主府办案,我陪你一道去。”

        星河听了笑起来,“做什么要陪我去?公主府我认得。”

        兜鍪下的脸隐约有些红,他说:“那位公主怕是不好对付,万一她难为你,多个人也多个帮手。”

        然而公主刁难起来,可是任谁的面子都不卖的。

        她低下头,长长吁了口气,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打小儿她捅了篓子,他都会帮着周全,这十年间失去联系,她不得不练成铮铮铁骨一身担当。自觉再也不需要谁来照应她了,但利害显见下他没有趋吉避凶,还是令她有涕泪满襟的感动。

        星河听了心下了然,这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遇着大事,也是个缩头乌龟。

        她有些为难,“不是我不愿意陪同大人,是我眼下这职务,终究专管京里宗女诰命们。南大人办的是皇上吩咐的差事,我要破的是暇龄公主府的案子,要是胡乱牵扯进去,恐怕有越俎代庖之嫌。”

        南玉书并不放弃,略一沉吟道:“这样,宿大人就在军机值房边上等候,倘或主子问话,也不必兜圈子浪费时候。”

        她其实也好奇他入宫后会怎么奏对,于是装出了勉为其难的样子,含笑道:“也成。过不了多久就要冬至了,东宫里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落,我回去挑要紧的先办两桩。军机值房那里我就不去了,内阁早班两个中书厉害得很,见了不相干的人就要问罪,别再给主子添乱。”

        就这么,她搁下了手头的公文,和南玉书一道出了衙门。南大人得她搭救,态度上生了大转变,等她上了轿子,他和几名千户才跨马在前头开道。黑洞洞的夜里,又是风又是雪的,满耳尽是无边的呼啸。

        到永春门上分了道,他进归仁门等候传话,星河从通训门上穿过去,直回了东宫。

        瞧时候,太子应当还没上太极门,她加紧步子往回赶,要是来得及,尚且能说上两句话。

        丽正殿里灯火通明,檐下一溜宫灯都挂满了,黑的天,白的地,这巍峨的宫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明亮。远远儿看过去,伺候早起上朝的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人那么多,却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她进了殿里,德全正在落地罩前指派人准备风帽暖兜,看见她就跟见了活爹似的,声口里掩不住的惊喜,“哎呀,宿大人回来了。”

        大家都明白这种惊喜里暗藏了什么,昨晚上宿大人侍寝了,再不是藏着掖着了,是正大光明的侍寝,对外可算挑明啦。虽然南玉书不识时务地搅了局,但算算时辰,事儿肯定是成了。主子爷再大的气性儿,见了宿大人总会克制三分的,对谁都能咋呼,对自己房里人总不能够。先头大家伺候,因主子没个好脸色,都吓成了雨天里的蛤/蟆。现如今宿大人回来了,有她软语温存着,太子爷慢慢消了气,对他们这帮人来说,可不就云开雾散了吗。

        大总管因此格外的殷情,星河甫一进殿,他就迎上来给她掸去了肩头的雪沫子,“您受累了,大雪天儿里在南北奔波……看看这一身夹裹的雪,没的受了寒。”

        她说不碍的,顾不上自己,接过宫女递来的热手巾把子呈了上去。太子接过来,潦草擦了手,寒着脸看了她一眼。

        终究是不悦,左右侍立的人又往下缩了缩,恨不得缩成一颗枣核,她却无处可躲。没办法,壮起胆儿叫了声主子,“臣都问明白了,房有邻府上豢养了江湖门客。那些人,不受约束管教,又都一身莽夫侠义,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敢卯起来和控戎司叫板。拿住的那些都下了大狱,回头臣再严加审问,请主子放心。南大人这会子到了归仁门上,万一皇上召见,好即刻进去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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