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路向西
华台村，四面环山，其中又以五指山最为有名。五指山崇山峻岭，遍布密林。
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去了，或是在县城里干买卖，混营生，这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童。
华台村北头，狼窝沟。
狼窝沟以狼群众多闻名，有一线峡谷，悬崖陡立，峭壁嶙峋，悬崖峭壁尽头，有一道天泉，似银河落九天，气势恢宏，常伴霞光，恍若从天庭流到人间，气势不凡。
某年某月某天的某个阳光和煦的清晨，天降一缕玄光，照在那瀑布底下的一块巨石上，这石头由于长年累月受瀑布冲刷，早已锃光瓦亮，上面湿漉漉，滑溜溜的。
忽地，整个世界好像在一刹那间静止了。山野间所有飞禽走兽全都屏住了呼吸，紧接着，那道神光迸耀眼光辉，这下，瀑布亦为之停滞，时光也为之定格。
咔嚓。
石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石身忽而迸裂出道道豁口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石胎中不安分，想要挣脱出来。
片刻之后，青白石胎如莲台般绽开，莲台中央，赫然躺着一只浑身沾满绛红泥土的猴崽子，眉心中央有一朵五彩花瓣图案，悄然怒放。
青白石胎随波逐流，被带到了岸边，搁浅。
泥猴眼睛眯开一条缝，那眼眸中的不甘和留恋呦，啧啧啧，犹如今世撞破了前生，却只是残留了一刹那，而后烟消云散，他就这么匆匆地瞥了这美丽新世界一眼。
而后，泥猴疲惫不堪地闭上双眼，呢喃：
“终于，逃出来了么。”
“师父，你在哪儿？”
“恒河尽头，那奈何桥上的孟老婆婆骗俺老孙说喝的只是大补汤，老孙是谁，才不会上当呢。一口，本来只想尝一口就罢，可是，那孟婆汤太好喝了，有蟠桃会上王母娘娘御酒的味道，都快忘记多久没有像那么痛快地喝一顿了，嗝……”
泥猴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所有前尘往事随着这个嗝，烟消云散了。
只是还依稀记得一个名字，那名字怎么能忘掉，怎么可能忘掉？
是叫悟空还是武空？
应该是武空吧？
泥猴闭眼的刹那，眸光再无不甘和留恋，一缕金光退散，一辈子世事洞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那火眼金睛，也该歇歇了。
孟婆汤药效惊人，这昔日的斗战胜佛饮下，神智都下降到混沌未开的纯粹孩童水平，煞是神奇。
那一路的艰辛，天上地上的狰狞，是不能不忘，还是想忘了？
没了记忆，忘了神通，眉心的五彩花瓣，凋零，消散。
神佛，大圣，来世只是个普通人。
青白石胎将泥猴驮到一块相对平整干燥的石台上，化作一片筋斗云，飞回天上去了。
泥猴身旁放着一块成人小臂骨大小的金镶玉如意，只比蜷缩的泥猴短那么一点点。
太阳正冉冉升起，新的一天，新气象，真暖和啊，好想睡觉。
泥猴突然摸到身边放着的金镶玉如意，硬邦邦，冷冰冰，跟个令牌一样，不过，这感觉好熟悉啊。
这是什么东西呢？感觉好空虚啊，感觉丢了好多东西，只是这硬梆梆冷冰冰的东西，就是舍不得丢掉。
呼……呼……
泥猴抱着金镶玉如意，打起了呼噜来。
“武空醒醒。”有声音响起。
“你是谁？“泥猴问。
“我是金如意。“怀中的金镶玉如意说。
“我又是谁？”
“这个我不能说，你得去问唐曾琪。”
“唐曾琪又是谁？“武空问。
“找到她你就知道了。“金如意说。
“你这人好没趣，问你等于白问，说了等于没说。“
“正好，你就当你没问，我没说。”金如意说。
沉默。
阳光本来很好，突然之间就乌云密布了。树林之中，起风了，狂风卷积着落叶，气温陡降，一片萧瑟。
“那边好像来了一老一小。“武空说。
“武空，找到唐曾琪，保她平平安安渡过这一世。”金如意说。
“为什么要找她，她平安不平安又跟俺老孙有什么关系？唉？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么？我为什么要说俺老孙？”武空迷惑道。
“武空我要走了。“金如意说道。
“你为什么也要走，为什么你们都要走？唉？你听见了么，我刚才好像说了你们都？我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武空迷惑道。
“唉。“金如意叹息一声，对武空说道，“我跟了你五百多年，若论风光，当年我追随你叱咤三界，自然风光无限，若论苦难，西天路上九九八十一难，患难共苦。可叹，现如今你却是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么？”
“这你可怪不得俺，俺得了失忆症。”武空说。
“失忆？那一路的艰辛，那天上地下的狰狞，是不能不忘，还是不想记起？”金如意诘问。
“俺又困了。”武空打了个呵欠。
“又顾左右而言他。唉，我真的要走了。”金如意说。
“能不能不要走，俺好像有点舍不得你。”武空说。
到那一老一小走到自己身边，老者端着一支火铳，就是枪管老长，每次使用之前需要压火药，装弹珠那种的土枪。
“爷爷，快看，是只猴子，虽然脏兮兮的，但是好可爱。”那小男孩身上衣衫，钉着一，二，三，四，五，共五个补丁，花花绿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见到乞丐。
回头看，那老爷子身上的衣装，也好不到哪去，只不过衣服大了，补丁显得没那么扎眼。
老爷子却是一眼就瞅见了那只金镶玉如意。老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这要是卖了，该是够他们全家老小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吧？
“爷爷？”
小男孩脸上脏兮兮的，老汉脸上也脏兮兮的，小男孩想要将这泥猴捉回去养，只是家里什么情况，他也大概了解个情况，养活他们几个都捉襟见肘，更别说养一只猴子了。
要说这宠物，从来都是富贵人家才养得起的。
“嗯？咋了，狗蛋？”狗蛋是小男孩的小名，穷人家的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狗蛋的全名叫孙天赐，老汉叫孙老三。
孙天赐的老子，叫孙福生。
要论年代，地球上是什么年代，这异度行星上就是什么年代，前面说了，异度行星和地球是孪生兄弟。
孙福生有了仨闺女，农村人要男娃的心思重，孙福生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能要个男娃，异度行星上没有计划生育一说，跟地球不一样，要不然孙福生可不敢随便生，挨不起罚，没那个钱。
孙福生老来得子，以为是上天对他的恩赐，所以就起名叫孙天赐。
“爷爷，猴儿。”孙天赐一向怯怯的，在生人面前更是不愿意多讲话，然而，看着他长大的孙老汉还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弄懂了他的意思。
“狗蛋儿，你喜欢这只泥猴儿？”孙老汉指着蜷缩在石头上，蔫了巴叽，浑身沾满泥土，脏兮兮的猴子，皱着眉头问。
“嗯。”孙天赐黢黑的小脸一脸的认真，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好。”孙老汉点头，四顾见并无旁人经过，便从身上取了那用来装猎物的粗麻袋子，将这泥猴与那金镶玉如意一并装了去。
“爷爷，爷爷，咱们今天不打猎了么？”孙天赐遂了心愿，心头欢喜，俏生生地问。
“不打喽，以后怕是都不用打喽。”说到这里，孙老汉掏出烟袋，摁上烟叶，美滋儿滋儿地抽了两口，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孙天赐嘱道，“狗蛋儿，今天的事儿可对谁都不许说起，知道么？如果有人问起这猴儿来，就只说是山里捉的，别的一个字儿别提。”
虽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孙天赐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和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里，爷爷似乎无所不能，在他那幼小的心灵中，爷爷就是天，爷爷说的话，就是天道，就是神话。
爷孙俩这就回了家。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四季轮转，时间一恍就是一年。
那金镶玉如意，孙老汉没舍得卖，更不敢在人前显露，所谓财不露白，一家人靠孙福生和媳妇儿外出打工赚的钱，勉强能够度日，而且，孙老汉还继续上山打猎，眼见孙天赐一天天茁壮成长，孙老汉觉得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平安是福。
泥猴很听话，也很懂事，孙老汉就见那泥猴好几次自己溜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不是捧了新鲜可口的野果，就是拎了野物回来。
直觉告诉孙老汉这泥猴不简单，最起码也是那通灵的灵猴，其价值，怕是绝不会比那金镶玉如意低，孙老汉觉察到泥猴的不寻常之后，越对那石猴另眼相待。
孙老汉本来打算嘱咐孙天赐两句，以后要善待这只泥猴，眼见孙天赐跟这泥猴感情好得跟亲兄弟一般，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孙老汉，那是怕孙天赐将这只灵猴看成宠物，一年相处下来，孙老汉算是知道了，孙天赐压根儿就没把这孙老汉当成是宠物，而是把它当成了朋友。
想到此处，孙老汉暗自决定，若是以后没有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他就不准备动那金镶玉如意了，和孙天赐一样，这灵猴和玉如意，都是老天对他的恩赐。
又是一年夏至，孙老汉躺在太公椅上纳凉，那太公椅摆在一棵大槐树下，槐树枝丫遮天蔽日，荫庇成盖，正是纳凉的好去处。孙老汉摇着蒲扇，躺着，不一会儿就去见了周公。
孙天赐一人在屋中，和武空耍得累了，双双倒在炕上，倒也没有谁嫌弃谁。
艳阳之下，焦土灼灼。
一道不合时宜的黑影，突然蹿进这个祥和平静的小院落。
那黑影径直飘向院内水缸，趁着一老一小午休的时间，要在这水上大作文章，看那鬼鬼祟祟的行径，多半干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儿了。
“武空，武空，快醒醒。”那熟悉的声音又在喊了，武空听得出来，那是金如意的声音。
“你是金如意？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武空问道。
“我就在这幢院子里，被那孙老汉藏了起来。武空，你听我说，追杀你的那伙人，察觉到你在这里了，你赶紧跑吧，那瘟神已经来了，要在这水缸中下毒，毒害你和这孙家老小呢。”金如意提醒说。
“瘟神是谁？追杀我的那伙人，又是谁？”武空问道。
金如意说道：“那凌霄殿上的玉帝，早就视你为眼中钉，六耳猕猴又一棒挑翻了修罗殿，而且，还顺带着干掉了西天的十八罗汉，这一笔笔账，到头来还不都得算在你头上？天庭，修罗殿和西天，现在都容不得你，你快跑吧，瘟神只是小喽啰，真正厉害的角色，还在后边呢。”
武空惊叹：“金如意，你知道得可不少哩，知道得太多，可是很危险的。”
说话间，那瘟神已经来到了院内，水缸旁，刚要动手，却吓得一哆嗦。
在他面前，站着一只猴子，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猴子。
可是，在瘟神看来，这猴子像是一团亘古不灭的火，离得近一些，能清晰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更别说那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来源于记忆中的恐怖，来源于记忆中那个毁天灭地的身影。
“六耳猕猴？不对，孙悟空？你，你，你，你到底是谁？”瘟神腿肚子打颤，哆哆嗦嗦地问。
“你就是瘟神？”武空问。
“小，小神正是。”瘟神答。
“你来干嘛？”悟空问。
“小神奉阎罗王大人的命令，前来降下灾厄。”基于五百年的恐怖记忆，瘟神下意识回答。
“为什么？”
“这家老小犯了罪，不识好歹，不敬命运。”
“怎么了？”
“他们本应取了你那金镶玉如意，将你跑在荒野，任由你自生自灭，没想到他们竟然一时心软，将你收养，坏了生死簿的安排。”
“武空，他胡说，你的生死簿，早在五百年前就被勾除了。”金如意开口提醒道。
“不管是谁让你来的，你可以走了。”武空说。
“可是，我是奉……”瘟神还想搬出阎罗王的名字，压一压猴子。
“他不服，让他直接来。”武空学着金如意教给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金如意告诉他要有气势一点，武空就龇牙咧嘴起来。
别说，这招还真有用，那瘟神竟然吃硬的，武空硬气起来，他就怂了，灰溜溜地离开了。
“金如意，他为什么那么害怕我，我长得有那么可怕么？我可是一只纯萌的猴子好吧？”武空问。
“他不是怕你，他真正害怕的是，他自己心中的那个无法战胜的，斗战胜佛。”金如意回答。
“斗战胜佛？听起来很吊的样子，要是我也能那么吊就好了。”武空翻了几个跟头，表示了一下自己激动兴奋的心情，憧憬地说，两眼冒着小星星。
“你可以的。”金如意肯定地说，她为什么那么肯定，武空自己都没那么肯定呢。“不过，武空，你真的必须要走了，瘟神好唬，可是接下来要来的人，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真的？有那么厉害？”
“是的，很厉害。”
“有多厉害？”
“反正你打不过，而且还会连累孙老汉和孙天赐就对了。”
“哦……”武空沉吟，“那可不行，要是俺自己一个，俺就什么都不怕了，但是连累孙老汉和孙天赐不行，他们都是好人。”
“对，他们是好人。”金如意说道，“所以你必须要走，一路向西，一直走，不要停，你一停下来，就会陷入围剿，而且，还会给停留的地方带来灾厄，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也是对这个不敬鬼神的世界的惩罚，记住了么，武空？”
“嗯。”武空点头，“俺可以带你走么？”
“不可以，你和这家老小渊源颇深，五百年前你被困五行山下，还是这家老爷子的老爷子的老爷子……就那个放牛娃，给你摘野果子，陪你聊天解闷呢，我要留下来替你报恩。”“俺还可以回来找你么？”
“不要回来，不要走回头路，记住我说的，一路向西，不要停，一直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去找你。”
“拉钩，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啊。”武空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床上熟睡的孙天赐一眼，替他捏死了一只想要饮血的蚊子，跳窗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金如意，你看，你是个物件，你都有姓氏，你姓金，可俺都没个姓的，不爽，不爽。”武空在一里地的地方停下，再往前走，他就没法和金如意交流了。
“你和这家渊源很深，不如就姓孙吧。”
“姓孙？孙武空，哈哈哈，不错不错，怪不得俺老是不由自主地说俺老孙，原来我真的是俺老孙，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哈哈哈。”
再往前走，孙武空再怎么呼唤，也是收不到金如意的任何回复了。
“武空，你当那帮追杀你的人是怎么找到你的，他们能够定位我啊，如今你记忆尽失，神通尽丧，连我这如意金箍棒都是舞不动了，待在你身边，只是陷你于危难的境地，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再现昔日齐天大圣的荣光，我相信，我等你。”
金如意明知道孙武空听不见，却还在自言自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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