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纯良
当他们在几名长老迎送下走到前殿时，春景突然看到一个身影，汤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身材消瘦的青年正在一片草地上徘徊，看着他身上的流云宗弟子服饰，举止动作和呆滞的神情，可以断定是一名心智不全的残障儿。
汤臣想不通，流云宗怎么会收一个弱智弟子，难道是某位长老的孩子？
春景问关天星：“那位，可是荀乐乐师兄？”
关天星脸色一惊，这才看到那名青年，他低声喝到：“你们怎么不看紧他？！大白天就跑出来乱晃，不嫌丢人？”
三代长老和田启也是一惊，忙说：“我也不知，我叮嘱过他们的。”
春景摇摇头，朝着青年走去。
荀乐乐披头散，脸上还有脏污的泪痕，左脚的靴子不知去向，满是泥土的赤脚布满草叶，他口中不停地嘀咕着，眼睛在地面上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他一会儿趴在草地上拨弄着泥土，一会儿站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看脸色快要急哭了。
汤臣震惊地看着对方，他听廖信元说过，十年前在踏青大会上，春景用飞雪剑鞘将荀乐乐打成重伤，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年的御神境大修行者，少年天才荀乐乐，被春景用剑鞘击成重伤也就算了，居然还从此成了废人！
他艰难地偷看着春景，在这个文质彬彬气质优雅的温和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么恐怖的杀伤力。自己是不是要离他远点儿？尤其他这柄整天带在身边的飞雪剑！
春景皱着眉仔细听，荀乐乐口中嘀咕的竟然是：俞溪小师妹你在哪儿啊？
春景心中微微难过，就算荀乐乐的为人再怎么不堪，他对小师妹的情义却是胜过除了金帆师太以外的任何人的。而自己当年的一击，竟将这位年纪轻轻就达到御神境的天才、流云宗未来的宗主，打成了废人。
他明知故问道：“关长老，荀师兄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变成如此模样？”
关天星面露伤感，唉声道：“十年前乐乐与少宗主你交手，惜败之后就现自己修为尽丧，加上极端懊悔失手杀了俞溪小那孩子，从此一蹶不振。好几次我们听到有弟子汇报，说这孩子又想不开寻短见。足足有七次啊！若不是弟子们现地快及时将他救回，恐怕这孩子真的就没了。后来，伤心不已的掌门在我们多次万般无奈的建议下，终于同意用秘法操控乐乐的神志，虽然乐乐从此变成了这幅模样，可终究比死了要强。”
春景心中一叹，那日在寒山夜雨中，果真如自己所猜想那般，荀乐乐是被流云宗用如此残忍的方法保护起来的。而且看关天星几名长老悲切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几日前荀乐乐曾恢复过神志，拿着青冥剑去找自己的事情。
如此想来，那天对方之所以能带着青冥剑和十七名弟子出来，凭此就打算偷袭自己一事，其实是舒云心中不忍，故意暗中授意荀乐乐那么做的。反正舒云心中清楚，十七名弟子根本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而且他清楚自己的为人，不会对着修为尽丧的荀乐乐大开杀戒。
更何况，舒云深知，荀乐乐不可能不清楚以自己的状态，根本杀不了春景，之所以只带着十七名弟子就敢出来，是因为他压根没指望和春景决一死战，不过是为了泄心中这十年来的心火的。
而且春景通过呼岚得知，荀乐乐出来的真实原因，舒云是肯定不知道的。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如今的悲惨遭遇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春景还是认真地、满怀歉意地对着荀乐乐行了一礼。荀乐乐压根没朝几人看一眼。
春景问：“难道诸位不知，如此做法，会令荀师兄比死更痛苦吗？”
关天星复杂地看着春景，眼神中极力隐藏的愤慨，最终却化成了悲伤，他低声说：“又怎会不知呢？可是，乐乐自小在我流云宗长大，是我们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即便如今他不能再修行，可毕竟是我们自小呵护着长大的，如同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珍贵，比起现在的模样，我们宁愿他恨我们的自私，也不忍看到他这般年纪就在万念俱灰中凄惨死去。”
言景呆呆看着荀乐乐，实在和印象中他人提起过的天才对比不上。
春景叹了一口气。
和田启长老叫来几名弟子，拉着又哭又闹的荀乐乐回到他的房间。
关天星让弟子牵来鹿车，请三人登上，然后送出了内城。
几名长老回到了大殿，如计划一样，方才在里面的众人一个不少。
舒云坐在高台上，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教育数千人时的和蔼可亲。
他是流云宗的宗主，最重要的是，一百六十八年前，舒云尚未继任宗主的那时候，流云宗还只不过是流云派，终年待在东林那个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他是圣皇亲命的宗主，天人境中期的大修行者。
他浑身散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威压，像雄狮一样冷冷看着下方的众人，他漠然地询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白长老沉默片刻，恭敬地站起来对舒云行礼，他缓声说：“照刚才所见，春景这十年来境界不但没有丝毫精进，甚至隐隐有些动摇，若不是他年少时期就突破御神境，时间颇久，境界稳定了下来，恐怕现在，连堪堪维持住御神境初阶都难。”
舒云听完后嗤笑一声，令白长老浑身一颤，他不敢抬头看宗主的表情，更不敢询问宗主，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他只能悻悻坐下，不再表看法。
殿内一时沉寂，众多长老和弟子心中暗惊，白长老说的并没有什么错啊，为何宗主却是很不喜的语气？
李纯良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说：“师傅说的也对，十年前俞溪小的死，对春景同样造成了极大的恶性刺激，所以他的境界一直没有再精进半分，可我们却不能因此觉得律宾宗的实力会随之减小，毕竟，不能忘了言景这个潜在的威胁。”
白长老看到自己的高徒为自己开解，心中微感安慰，他对着李纯良微微一笑。
舒云冷笑着望着白长老的举动，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颇有些失望。
他声音低沉地说：“是啊，原以为说服乐乐找准时机杀了俞溪小，会对春景造成极大的心灵创伤，由此导致他对修行的心态巨变，并且和他那个无动于衷的师傅之间产生情感隔阂。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我们紧锣密鼓地暗暗准备了数十年，眼看着就要开始收获成果了，却又突然冒出一个言景。”
众人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心中原本的惜才之意顿时被莫大的恐惧所驱散一空，还不到七岁，更要命的是他才刚刚通灵结束啊，居然直接就是明悉境！上天这是有意要为难我流云宗吗？为何一个接一个的神童都降落在了该死的律宾宗？
舒云缓声问道：“你们说说看，眼下最紧要的是什么事情？算了，直接点，你们认为我们最需要先杀了谁？”
包括李纯良在内，众人都是心头一惊，要开始动手了？
他们小心翼翼的交谈着，更多的是建议杀了言景，再杀春景。
舒云微眯着双眼，毫不掩饰厌烦的心情，冷声道：“一群蠢货，好歹你们都修行了一百多年了，都修到狗身上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众人闻言一窒，脸色酱紫地不敢抬头。
舒云恨铁不成钢的暗自摇头，语气漠然地说：“桃李不言，也就下自成蹊，可春景不言，却是桃李自开。你们不会天真地以为，春景能有今天，除了他自身的天赋以外，靠的是惠安吧？惠安那个蠢货，连他儿子在自己面前拔剑自刎他都不敢伸手阻止，维护他那可笑的大义，我就是算准了他的心性。我就让乐乐当他的面宰了他在这世间唯一存留的亲孙女，结果你们看他是怎么处理的？呵呵，就凭他？春景靠的是被你们所有人都忽略的莲叶啊莲叶。唉！”
众人听完一愣，莲叶？那个东海望矮山小院里的老头儿？虽说他自称是静蓝居士，可终究不过是个明悉境的孤家寡人，他能给春景提供什么？
李纯良仔细一想，却是心中大惊，他赶忙起身对舒云和众人说：“宗主所言极是，我们都忽略了莲叶。表面上看，那个莲叶不过是几年前刚刚踏入修行道的孤家寡人，可是很多人都忘了一点，六年前莲叶还是一个凡人老者，甚至连通灵都没有进行过，在小院内莫名昏迷六年，六年后转醒，我们的弟子却意外现，他居然是明悉境巅峰！他可是像死人一样昏迷了六年呀！”
众人脸色巨变，连通灵都没有进行过的凡人，突然沉睡六年，一觉醒来竟然达到了明悉境，这岂不是比言景通灵后达到明悉境还要骇人吗？
舒云满意地看着李纯良，鼓励道：“继续说。”
李纯良点头：“且不管莲叶的明悉境是怎么来的，我们都需要知道的是，春景是个孤儿，二十六年前被人放在莲叶门口，由他独自抚养成人。一个毕生追求民间工艺的老匠人，是如何把春景教育成长为今天这般涵养极高通情达理的年轻人的？我们可以理解为莲叶自身就是一个在民间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加上东海望本土的那一批神农院老教习的帮助，没什么不可能；他是如何在不懂修行又明显无人相助的情况下，把年幼的春景从通灵培养到通幽境巅峰之后，还能够舍弃凡人最无法轻易割舍的亲情，极其有大局观念地将春景送给了他的师祖惠安道人的？我们也可以理解成，莲叶天生就是一个极善育人的、堪为世师之人。”
“但这一点，同时也是我们最容易忽略的一点。教育。宗主认为应该先除去莲叶，是非常英明的决定，因为言景尽管显露出了惊人的修行天赋，但毕竟还是太过年幼，即便把他培养成比春景还要优秀的年轻人，也是需要最少十年时间的，而很明显，我们不会给他那么多成长的时间。”
“我们必须第一个除掉莲叶的根本原因，就是莲叶拥有最可怕的教育天赋！”
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李纯良的一番推论震惊住了，同时也为自己的目空一切以及目光短浅而感到深深的惭愧，更在内心深处为莲叶那不该显露的伟大之处感到惋惜。
舒云欣慰的点点头，他笑着示意李纯良坐下，朗声说：“纯良的看法，极其精准。我们最不需要担心的反而就是天赋最可怕的言景，毕竟，天赋和实力，看起来息息相关，但完全不是同一样东西。天赋决定了一个修行者将来可能达到的修为境界，而实力，却是百分百已经达到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孰轻孰重，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莲叶越是伟大，就越显得惠安鼠目寸光，他连这么优秀的徒弟都没能及时留住，整天想着律宾宗那一亩三分地，可笑否？”
众人纷纷附和一笑，心中为宗主的英明神武感到深深的折服。
舒云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留意李纯良，若不是流云宗已经有了荀乐乐，他肯定第一时间从白长老手中将李纯良要过来，全力培养成流云宗的未来继承人。今日看到这名弟子的长远智慧和坚韧心性，他很是欢喜。
他声音柔和地问：“目前东海望是谁在潜伏？”
李纯良似乎隐约摸清了宗主的想法，他立马回道：“是聆音师兄。”
舒云有些意外，他眯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飞信给他，让他做好准备，大举前夜，除掉莲叶这个隐患，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让谁也查不出来。”
李纯良点点头。
舒云略一沉思，又问：“流云城内眼下有多少律宾宗的弟子在经商？”
李纯良刚要说话，只听不远处一名入门比自己早的师兄，在其师傅的暗中授意下起身回答：“具体人数和实力等相关信息统计在库房，大约二十人。”
舒云无视长老们的小心思，点头说：“安排下去，大举前夜，统统拔掉。”
那名弟子见宗主点头，心中大喜，在自己师傅没有授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赶紧询问道：“是否连同其家人一起除掉？”
他的师傅一下子闭上眼睛。
果然，只听舒云冷冷地说：“蠢货。大虞律法第三条和第九条是怎么写的你忘了？胥奇方长老的尸体才埋了几天你也忘了？虽然虞皇不在，但大虞帝国这个庞大的机器依然在运转，即便是大将军也不敢触犯。纯良，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那名弟子满脸通红地坐下，不敢抬头，他能感受到此时最起码有二十几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层一层刮蹭着。
李纯良行礼，领命。
舒云招招手，在众长老和其弟子无比眼红又不敢表露的情况下，将一块蕴含强大灵力的深紫色玉珏拿出，这是一种明显比长老们所持有的功法还要珍贵强大的秘术，赏给了跪在身前的李纯良，然后宣布众人退下，独留李纯良一人。
流云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车厢内的三人没有再说一句话，汤臣看着低头沉思的春景，没有打扰他，继续拨弄着窗户上的流苏看着窗外，言景感受到师哥的异样心情，也没有开口询问。
巨大的白鹿车一直将三人送到城主府，春景谢过巨鹿，初具灵智的白鹿转头看了眼那个小少年，开始往回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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