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联姻？”秦渭阳略一思索，点头沉吟：“不错，唯今之计，联姻最是稳妥。”&1t;/p>
郭益谦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见秦渭阳喜形于色，何曾有半分失落寂寥。&1t;/p>
“上卿……”郭益谦唤他，“君侯大婚，你……竟这样高兴？”郭益谦鬼使神差之下竟这样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1t;/p>
秦渭阳先是一愣，随即又笑开：“这是于我吴国有利的好事，当然高兴。”他招呼郭益谦坐到近前，为他斟了杯酒，意味深长地说：“主上忧虑我等便忧虑，主上欢喜我等便欢喜——君侯从来都只是君侯。”&1t;/p>
郭益谦如何不明白秦渭阳平白强调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秦渭阳越是大度求全，心中便越是厌恶。心说：“他与费文通是一样的人，明明心头委屈得很，面上又偏要做出顾全大局委曲求全的贤臣样来。人前人后都一副好似天下人都受了他的恩，亏欠了他的情的样子。”&1t;/p>
郭益谦心中恶意越炽盛，冲口问道：“上卿不是向来有意于君侯么？”&1t;/p>
秦渭阳未料到郭益谦这样一问，惊得打翻了案上的酒樽。清冽的酒浆沿着案边滴落而下，在秦渭阳深青色的下裳上晕染开来。杜锷想去收拾，不料秦渭阳猛地伸手攥住他，力道之大似乎要将杜锷的腕骨捏碎。&1t;/p>
杜锷瞧他脸上神色沉肃，也暗自埋怨郭益谦这话说得太过分。只听得秦渭阳端直了脊背严正说道：“上大夫，你我俱为吴臣，自当为君侯尽心竭力。说句轻狂自负的话，你我也都非是才望普通的庸碌之辈，更该汲汲经世，以求不世功业。旁的，也不必想那么多。”&1t;/p>
郭益谦话既出口，又岂肯轻易放过他，嗤笑道：“上卿行事真是克己守礼。可这克己守礼若是自自愿便罢，若不是，岂非太做作？”&1t;/p>
“上大夫今日是有意要针对我？”秦渭阳强按心头怒火，冷声说道：“上大夫莫要忘了这里是晋国，你又是为何而来。&1t;/p>
“上卿说的是。”杜锷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此时此地，你我吴臣都该是齐心一致，说服晋王与吴国结成姻亲盟约才是。自己人先掐起来，只会叫晋国君臣看笑话。”&1t;/p>
一时间三人皆各怀心事沉思不言。隔了一阵秦渭阳才道：“晋王诸女皆幼，只怕他不肯轻易答应和亲一事。”&1t;/p>
“这倒无妨。没有适龄的女儿，还有姐妹，没有姐妹，总还有宗室女。”&1t;/p>
“说到晋王的姐妹，倒有一个不寻常的。”&1t;/p>
郭益谦以为秦渭阳所说必定是才识过人的婉娈好女，遂摇头道：“寻常不寻常有什么要紧，既是联姻，以我之见倒是寻常一些更好。有德行，能安定内宫，作妇人表率，就最称意不过了。若是太过有才识，对吴国对君侯，未必是好事。”&1t;/p>
秦渭阳不接话，自顾说下去：“晋国向来有长女不嫁，主持家祭的规矩。所以如今晋国祭祀都是由这位女公子主持。不料这位女公子人大心大，慢慢对国政之事也颇多涉足，时日一长，在晋国朝堂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如今的晋国，隐然是晋王与这位女公子分而治之。”&1t;/p>
郭益谦听得出神，追问道：“若是连你我吴人都知道这女公子野心不小，那晋王如何就不怕她篡权夺位？”&1t;/p>
“夺位？”杜锷奇道：“自古未闻有女子主一国之政的前例，这位女公子这样僭越胡来，如何使晋国朝中大臣们信服？”&1t;/p>
郭益谦道：“没有前例，就开前例！”&1t;/p>
秦渭阳点头，又说：“晋王如何不想除了她，只是既已成患，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拔除了。”&1t;/p>
“那么……我们不如助晋王一臂之力，帮他除了这患。”郭益谦抬头示意秦渭阳。&1t;/p>
秦渭阳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正是。我们为君侯求娶这位女公子，她到了吴国，自然妨碍不了晋国。所以我方才才同你说起她。”&1t;/p>
“可君侯怎么办？”杜锷问道：“娶这样一个女人放在后宫，君侯能安心？”&1t;/p>
秦渭阳斜觑杜锷，调笑道：“要是一个女人都降不住，还怎么进图天下。就算君侯不喜欢，大不了到时跟晋王多要几个姊妹侄女作为媵妾，一同陪嫁过去。”又慨然叹道：“你我在晋国数月，也当知道晋王与吴国结盟的念头并不强烈，可吴国当下必须要一个盟友。巴国雍国太远，虽说远交近攻，可吴国没有时间了， 只能在这个女公子身上赌一把了。”&1t;/p>
“不过……如你所说这位女公子权势极盛，要是她不肯嫁……”郭益谦沉吟道。&1t;/p>
“不肯嫁？”秦渭阳挑眉冷笑一声：“无非是眷恋权势——倘若这权势成了她的祸事，只怕是避之不及，哪里还肯不嫁？”&1t;/p>
郭益谦抚掌道：“说的是。那么我今日便去见一见这女公子。”&1t;/p>
几人既定了计，各自散去不提。至晡时，郭益谦命人驾了轺车，带了一众随从，也不避讳人知晓，当街行往女公子伯姜的宅院。&1t;/p>
女公子伯姜是晋烈公长女，晋王姜棣之妹，与姬亮同年，是晋烈公姬妾所生，与晋王姜棣并非同母。姜棣乃晋烈公夫人所生，这位夫人是周室王姬，脾性暴躁，早卒。不过民间对这位夫人的死亡却众说纷纭，导致后来史家修史也对这些说法莫衷一是，只记下一笔“烈公恶其刻薄，夫人由是恚愤而卒”草草带过。&1t;/p>
伯姜自晋烈公薨后便自请出宫别居，姜棣碍于她长女身份，执掌宗族祭祀无异于姜氏族长，是以勉强答应。于是便将晋王宫之外一处庭池华丽的别宫赐予她。&1t;/p>
郭益谦在大门外表明了来意，仆从一见是吴国使臣，不敢怠慢，忙转身进去禀报府中的家臣庶子。&1t;/p>
郭益谦透过开启的门扉一角望进去，只见里头堂阔宇深，黑沉沉望不到头，并无他所想象的那般彩饰辉煌，反倒有一股阴沉冷峭之感。&1t;/p>
站了半晌，里头迎出一个俊秀青年来，对郭益谦行过了礼，方又问道：“敢问吴国使臣现在何处？”&1t;/p>
郭益谦答道：“我便是吴国使臣。”&1t;/p>
那青年闻言，连忙抬手请郭益谦入内，一面说道：“我们公主请使者书房相见。”&1t;/p>
郭益谦一路随着他穿堂越户，廊庑殿阁不知转过几重，还是黑压压望不到尽头，后面的宫室屋宇更不知有多少了。一路行来偶见府上侍女仆从，家臣内史匆匆而过，竟也都是一等的相貌，个个衣着鲜亮，在这冷峭的庭院里穿梭而行，顿添光彩，较之寻常装饰多一分鲜活。郭益谦就算是再无心打扮装饰的人，见此情景也不得不在心头赞一声匠心独运。&1t;/p>
正暗叹间，又往前穿过一段逼仄的廊庑，忽觉眼前豁然开朗，定睛一看，面前乃是一处极阔朗的庭院。身旁那俊秀青年站在院子朝正北的屋子禀报道：“公主，吴国使臣到了。”&1t;/p>
彼时天色已暗，郭益谦勉力看去，也只见正北殿中似有一个人影立在那里，但对方既未应答，他也不便贸然上前，只拱手作揖道：“吴国使臣郭益谦拜见公主。”&1t;/p>
他这话说完，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却也只得一瞬。眨眼之间，无数灯火同时亮起，将这绵延不绝的宫室殿阁照得明如白昼。&1t;/p>
郭益谦抬眼望去，见正北殿中朝南大门敞开，八名衣冠鲜亮的侍女立在两侧，正中一个大红衣裙的女子越众而出，缓步走到阶前。郭益谦见这人不过二十许年纪，长眉星目，明丽无双，一身纹样繁复的大红深衣在一室灯火的映衬下夺人眼目。殿外众人见她出来，纷纷俯而拜，不敢言语。郭益谦见这阵仗，料她必是伯姜无疑，果听得身旁家臣唤她：“公主。”&1t;/p>
伯姜与郭益谦见过之后，又站在阶前寒暄了几句，说话间往来侍女已在殿前廊庑之下摆了一桌筵席。伯姜抬手示意郭益谦入席，待二人坐下，她举起面前羽觞对郭益谦道：“使者千里而来，辛苦了。”&1t;/p>
郭益谦见她神情散朗，言语间有丈夫气，心道这女公子果如传言般不凡，倒不知她是否能猜透我此来的心思。&1t;/p>
他这里与伯姜公主试探往来，殊不知此刻晋王宫中也是这样的光景。&1t;/p>
郭益谦今日大张旗鼓地拜会伯姜一事，姜棣自然也知道，所以此刻他遣散了周围服侍的宫人，独个儿放下帷帐，坐在殿中等着一个人来。&1t;/p>
约莫过了两三刻，姜棣半闭了眼将睡未睡之时，忽觉帷帐一动。他睁开眼，面前立着一个熟悉的高挑的人影。&1t;/p>
“来了？”姜棣懒懒地挑开帷帐一角：“进来。”&1t;/p>
外头那人犹豫片刻，还是进来了。&1t;/p>
姜棣挑眉一笑，伸手扣住那人下巴，手指缓缓抚过面前之人些许类似北方胡人的高鼻深目，说道：“你猜得不错，郭益谦的确去拜会伯姜了。”&1t;/p>
“猜不猜得中这个有什么要紧，他大张旗鼓地去，不就是要让你知道么？”&1t;/p>
“你说的这个寡人自然知道。”姜棣一把将他扯过来，按在织就了精美云纹的锦缎席上，又腾出手去抽掉那人束的长簪，任由瀑布般的长荡下来。&1t;/p>
那人犹自说道：“他这样做还不是想要你一个答复。”&1t;/p>
姜棣停了手上动作，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1t;/p>
“他是我师兄，我自然知道。”&1t;/p>
姜棣看着鬓散乱、衣冠狼狈之人，大笑着与他并肩坐下：“钟翦，那你就说说看你这师兄到底是什么打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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