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他哭了个稀里哗啦
按照事先约定，田笑雨回来后该李小虎休假，可他坚持让张浩天先回去看望生病的父亲。张浩天很感激，很快回到成都家中。&1t;/p>
张浩然去机场把哥哥接了回来。母亲拉住张浩天的手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会摸摸头，一会摸摸脸：“瘦了，黑了！”&1t;/p>
卷缩在沙中的父亲看见儿子进屋，激动地站起来。当张浩天把目光投向他时，他又生气地坐下去把头扭到一边。张浩天走过去，拉了拉父亲身上厚厚的毛毯。父亲生硬地把他推到一边：“你还知道回来！”&1t;/p>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说：“不回来吧，你天天念，回来了你连一句好话也没有！”父亲依然板着脸不看他。张浩然给哥哥端来一杯水，说：“哥，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热！”&1t;/p>
母亲把张浩天拉到桌边，说：“给妈妈说说，在西藏每天都吃啥，冷不冷，穿的是不是藏羊皮，吃的是不是生牛肉？”&1t;/p>
张浩天说：“吃的是大米白面，穿的就是身上这些，完全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1t;/p>
母亲不信，说：“那人家怎么说你们天天喝糌粑糊糊，吃生肉，从来不洗澡，身上全是羊膻味？”&1t;/p>
张浩天扯扯身上的衣服，说：“你闻闻，有没有羊膻味。”&1t;/p>
父亲打断他们的谈话：“路是他自己走的，苦也是他自己要吃的，问他那么多干啥！”&1t;/p>
母亲说：“死老头子，这些问题不都是你天天挂在嘴边问我的吗，现在儿子回来了，你怎么又不问了？”&1t;/p>
张浩天看着病怏怏的父亲，又看看满脸皱纹的母亲，一阵心酸，说：“我对不起你们，这两年你们老多了，父亲的身体也……”&1t;/p>
父亲再次打断他：“你现在晓得对不起我们了，当初为什么那么绝情？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完大学，头也不会就飞走了！要跑，也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啊，偏偏要去西藏，你说西藏是什么地方……”他还没有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1t;/p>
张浩天赶紧给父亲端来一杯水。&1t;/p>
母亲说：“还说这些干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1t;/p>
父亲依然很激动，瞪着张浩天：“自从你走后，我和你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舒心饭！你离家那天，担心你死在进藏路上，到了西藏又害怕你缺氧死在床上，去年拉萨闹事，又害怕你被乱石打死！”&1t;/p>
张浩天听着自己的各种死法，心里酸酸的，说：“我不是写信给你们说了好几次了嘛，现在看见我，总该放心了吧？”&1t;/p>
“放心个屁！你自己到镜子前去照照，是人还是鬼！”父亲依然怒气不消。&1t;/p>
张浩然催促哥哥：“快吃吧，凉了。老爸说两句就好了！”&1t;/p>
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浩天吃饭，说：“你最喜欢的排骨炖藕，多吃点，回来了就好好补补身体，看你瘦的！”&1t;/p>
爸爸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说：“补好了又跑了，有什么用！”&1t;/p>
张浩然扭头看了一眼父亲，不满地说：“老爸，你说两句就行了，不要没完没了！”&1t;/p>
父亲没有再作声，眼光也变得柔和了些。&1t;/p>
张浩天意识到自己不在家这几年，弟弟已经成了父母的主心骨，对弟弟说：“这两年你一个人撑起这个家，辛苦了！”&1t;/p>
张浩然埋怨道：“我不撑起来怎么办？谁让你跑那么远！”&1t;/p>
母亲突然问张浩天：“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答应小娟？”&1t;/p>
“我和她没有感情！”张浩天正想好好和父母谈谈这件事。&1t;/p>
“怎么会没有感情？你们是同学，她在学校就对你特别好。你走后，她经常来家里帮我照顾你父亲。脾气好，又懂事。”&1t;/p>
“可是我并不喜欢她！”张浩天认真表达自己的态度。&1t;/p>
“你不喜欢她，可我们喜欢，而且都和她父母谈过了。你这次回来就把婚事办了！”父亲不容商量的口气。&1t;/p>
“我不同意！”张浩天觉得父亲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感受。&1t;/p>
“什么事情都由你了还了得！这事我说了算！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要把小娟给我娶回来！”父亲说。&1t;/p>
“我就是不同意！”张浩天推开碗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吉他。&1t;/p>
母亲走了进来，问：“给妈说，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1t;/p>
张浩天避开母亲的目光说：“妈，你咋想起问这个？”&1t;/p>
母亲看他躲躲闪闪的样子，叹口气说：“我早知道你耍女朋友了，是到西藏第二年就耍的！”&1t;/p>
张浩天坐起来，拉住母亲的手，问：“你怎么知道的？”&1t;/p>
母亲见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有些失望，说：“你写信要电吹风我就知道了。一个男娃儿，要个电吹风干啥！”&1t;/p>
张浩天不说话，眼前闪过田笑雨温柔甜美的笑脸。&1t;/p>
“她是干啥的？”母亲问。&1t;/p>
“我们一个单位的。她叫田笑雨，是个温柔漂亮的姑娘。”&1t;/p>
母亲叹口气，说：“什么都挡不住你！”又说：“你们那个叫什么丹的女同学，回老家生孩子，可走到半路孩子就生了，后来娃儿还在吃奶又扔在家中进藏了。将来你们也这样，我……”&1t;/p>
“妈，你看你，八字还没一撇，想那么远干啥？”&1t;/p>
母亲抹了一把泪说：“可是，你爸非要你和小娟好，我也觉得她不错。而且两家人都说好了，这可怎么办？”&1t;/p>
张浩天想了想说：“我谈朋友的事先不要给父亲说。我去找蒋小娟把事情说清楚！”&1t;/p>
母亲长长出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以后我再慢慢给你父亲做做思想工作！”&1t;/p>
张浩天搂着母亲的脖子亲了一口：“真是我的好妈妈！”&1t;/p>
母亲说：“有机会带田姑娘回家让妈看看。”&1t;/p>
“唉！”张浩天觉得只有妈妈最懂自己的心。&1t;/p>
第二天，张浩天还没来得及去找蒋小娟，她就来了。她一进门就把一只烧鸭放在桌子上，说：“叔叔，这是你最爱吃的‘耗子洞张鸭子’，我专门去给你买的！”&1t;/p>
张浩天的父亲立刻笑了，说：“多亏你记得，每次都带！”&1t;/p>
父亲喜欢吃‘耗子洞张鸭子’，自己怎么都不知道？父亲过去是最讨厌吃鸭肉的，现在看见蒋小娟送来的鸭肉，竟然露出了笑容。张浩天惊讶不已。&1t;/p>
蒋小娟又向张浩天的母亲问好：“阿姨好！”&1t;/p>
张浩天的母亲说：“好好！”&1t;/p>
蒋小娟看见张浩然走出来，又说：“浩然，你要我帮你找的那几本小说，都找到了，给你！”说完，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1t;/p>
张浩然接过书，笑道：“谢谢小娟姐！”&1t;/p>
蒋小娟这才把目光移向张浩天，说：“知道你回来了，我一早就往这里赶！”&1t;/p>
张浩天说：“喔，本来想去找你，没想到你来了！”&1t;/p>
张浩天的母亲说：“小娟每两天就要来一趟，把这都当家了。”&1t;/p>
蒋小娟端起茶壶给张浩天的父亲、母亲各添了些水，说：“浩天不在家，家里有个事找别人不方便，我多跑几趟应该的！”&1t;/p>
张浩天的父亲看着她，笑得合不拢嘴，灰暗的脸色有了许多光泽，招呼她：“还没有吃饭吧？来，坐下一起吃！”&1t;/p>
蒋小娟在家里比张浩天还随意，在饭桌上为父母和弟弟端饭夹菜、谈笑风生，俨然一个家庭主妇的神态。而家人和她也是亲近自然、其乐融融的样子。张浩天心里充满了恐慌。&1t;/p>
“浩天回来了，你们就好好谈谈，尽快把事定了！”张浩天的父亲说。蒋小娟捧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张浩天。 &1t;/p>
张浩天说：“我们是要好好谈谈。”&1t;/p>
“你回来一次不容易，如果能把手续办了更好！”父亲说。&1t;/p>
“还是先听听儿子的意见，不急！”母亲说。&1t;/p>
张浩然却说：“我是希望快点来个嫂子，我就清闲了！”&1t;/p>
张浩天瞪了他一眼，说：“你够清闲的了，还要怎么清闲！”&1t;/p>
张浩然说：“你是没有看见我手忙脚乱的时候。爸爸住院期间如果不是小娟姐来帮忙，我和妈妈都得累趴下！”&1t;/p>
“浩天，这几年，小娟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我们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不管你怎么想，这门亲我们是认定了的，结婚办手续那是迟早的事情。”父亲说。&1t;/p>
“爸爸，你怎么这样！如果非逼我，我就……”张浩天急了。&1t;/p>
“怎么，你就要杀人放火，就要跳楼自杀？”父亲瞪着他。&1t;/p>
蒋小娟看了一眼张浩天，知道他不可能轻易答应自己，笑着说：“叔叔，阿姨，我看就不要逼浩天了。给浩天多一点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吧，他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再结婚也不迟！”&1t;/p>
母亲见事态暂时得到了缓解，松了一口气，说：“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姑娘！”&1t;/p>
父亲看着张浩天说：“小娟等你这么多年，你可要对得起人家！我给你说，最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考虑！”&1t;/p>
三个月？张浩天心里想，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答复她，可是看见父亲严厉的眼睛和母亲难为的表情，欲言又止。不过，他心中自有主张，吃完饭就把蒋小娟约了出去。&1t;/p>
走在阴雨绵绵的林荫道上，蒋小娟撑起伞和张浩天走得很近。张浩天总想走出她的伞，可她始终不紧不慢把伞支过来。张浩天局促地走着，思绪在小雨中飘来飘去，盘算着如何开口。由于没有多少行人，街面静悄悄的，张浩天感到更加压抑了，不知如何才能挑起话题，只好默不作声往前走。&1t;/p>
蒋小娟小心迎合着张浩天的脚步，步伐和他很吻合，像是一个人在走。张浩天对这样的合拍心存芥蒂，不由得加快脚步，打乱了她的节奏。蒋小娟快步跟上来，说：“你看这里真美！”&1t;/p>
张浩天抬头看了看，四季常青的榕树挂着丝丝缕缕的根须、随风飞舞；铁栅栏上缠绕着蔷薇细细软软的藤蔓、盘根错节；墙边一丛低矮的四季桂星星点点、暗吐芳香。一道道风景闪过，张浩天还是没想好怎么说。&1t;/p>
一个买豆花的，挑着担子走过，吆喝了一声“豆花”，打破了沉寂。张浩天鼓起勇气说：“谢谢你这几年对我家的照顾。”&1t;/p>
蒋小娟笑道：“这么说就见外了。无论是从同学还是朋友的情分讲，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1t;/p>
“约你出来，想对你说，你信中提到的那事，不合适！”张浩天不想拐弯抹角，只想尽快了结这件事。&1t;/p>
“为什么？”蒋小娟停下脚步看着他。&1t;/p>
“我和你没有谈过恋爱，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这次回来父亲却突然说要我结婚，我觉得不妥。”张浩天直言不讳。&1t;/p>
蒋小娟笑了：“喔，这是两家老人的意思。我也觉得太快，结婚怎么也得征得你的同意不是？你不要急，我们慢慢来！”&1t;/p>
“可是，我认为我们没有感情基础，继续下去没有意义。”&1t;/p>
“说没有感情基础我不同意。大学四年，我们朝夕相处，我对你情有独钟，只是没有向你表白而已。何况在毕业之时我就向你敞开了心扉，我们之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可以说是谈了三年的恋爱了。”蒋小娟眉目含情。&1t;/p>
谈了三年的恋爱？张浩天根本不承认这个事实。不错，和她断断续续通了几封信不假，但是，每次自己都是在给她写信回绝，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可他又不好这么说，一时无言。&1t;/p>
“不但我喜欢你，我父母也喜欢你，你爸妈更是希望我早日成为他们的儿媳妇。”蒋小娟说这话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脸颊绯红，低头含笑。&1t;/p>
父母才是问题的根源，是张浩天最难跨越的山峰。他搜肠刮肚又找到一个理由：“我去西藏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会耽误你的。”&1t;/p>
“不管你去多久，你总是要回来的。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愿意。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认为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1t;/p>
张浩天后悔这样说给了她海誓山盟的机会，再也无言以对。俩人又继续走了一段。最后，他不得不和盘托出：“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1t;/p>
“你有女朋友了？”蒋小娟停下脚步，吃惊地看着他。&1t;/p>
张浩天点点头说：“是的，她是我们一个单位的……”&1t;/p>
张浩天还想详细说说田笑雨，认定这一定能将她击退。可蒋小娟突然打断他的话：“不管你有没有女朋友，只要你们还没有结婚，我和她就是平等的竞争对手。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听得出，她的态度清楚而坚决。&1t;/p>
“那件毛衣我带回来了，还是退给你吧！”张浩天很坚定。&1t;/p>
蒋小娟突然想哭，追求他这么久，就等来这样的结果？可是，操之过急只能鸡飞蛋打。她想出个缓兵之计，说：“我们就算是不成，我也是你爸妈的干闺女，给你织件毛衣又有什么不妥？”&1t;/p>
张浩天陷入两难境地，本想快刀斩乱麻把这事了断，现在却束手无策了。父母不同意，蒋小娟也不放手，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两个人又默默走了一会，张浩天觉得前面的路好长好长。&1t;/p>
走过一片茂密的竹林，蒋小娟突然拉住张浩天的手温柔一笑：“放心，我不会难为你的。什么时候你结婚了，我就自动退出！”她退一步是为了更好的进攻。&1t;/p>
还能说什么？张浩天只能接受这个提议。回到家里，他取下墙上的吉他胡乱弹了一阵。怎么给自己一个交代，怎么给田笑雨一个交代呢？他恨自己优柔寡断，恨自己瞻前顾后。&1t;/p>
蒋小娟依然如故，隔三差五来家里帮母亲干些家务，陪父亲聊天说话，还经常让张浩天讲讲西藏的事情。她像什么事也没有生一样，只字不提婚姻大事，始终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她越是这样从容，张浩天越是感到恐慌。&1t;/p>
张浩然现哥哥回来后，每天都要睡懒觉，就对母亲说：“哥哥怎么天天都睡不醒啊？听人家说在缺氧的地方呆久了回到氧气充足的地方还会醉氧。缺氧、醉氧对身体都有伤害。”&1t;/p>
母亲立刻跑进屋去看张浩天，见儿子睡得正香才放下心来。她坐在床边看着酣睡的张浩天，一会摸摸头，一会摸摸手。突然看见张浩天手臂上一条两寸长的伤口，便抬起来细看。&1t;/p>
张浩天醒了，看见眼泪汪汪的母亲，赶紧坐起来，说：“妈，好端端的，你哭什么？”&1t;/p>
母亲抚摸着他的伤口问：“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1t;/p>
张浩天把衣袖拉下来，笑笑：“不小心在树上挂的！”&1t;/p>
“妈问你，是不是那些坏家伙干的？”&1t;/p>
“有那么多武警战士保护我们，怎么可能受伤！”&1t;/p>
母亲看不出破绽，便没有继续追问。她把桌上的一碗荷包蛋端给张浩天，满眼温情地看着儿子吃下去。&1t;/p>
张浩然站在门边说：“哥一回来我的待遇就没了！”&1t;/p>
母亲说：“你天天守在父母身边，要啥有啥，还和你哥争！”&1t;/p>
张浩天对弟弟说：“几个男同学听说我回来了，都想见见我。你放假反正也没事，陪我去转转！”&1t;/p>
张浩然说：“好啊，你的同学我都认识！”&1t;/p>
张浩天和弟弟来到约好的地点，抬头看见一块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写着“皇室沐浴，情感指压，梦幻养生”，有些眩晕，说：“成都已经变得我都不认识了！”&1t;/p>
张浩然说：“你以为都是雪城高原那样的净土！”&1t;/p>
走上二楼来到一个装潢气派的茶楼，室内灯光柔和、环境清新典雅，雪白的墙面上挂着几幅充满乡村风情的油画，黑木茶几上插着几株洁白的香水百合，一块素雅的地毯从脚边铺到墙角。&1t;/p>
张浩天不敢把脚放上去。张浩然在后面推了他一把。&1t;/p>
同学们见张浩天走进来，纷纷喊着“班长”站起来打招呼。原来精瘦的“前锋”已经变得腰圆膀粗，他把张浩天拉到自己身边说：“还以为你去了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地方！”&1t;/p>
张浩天拍拍他滚圆的肚子说：“毕业就再没打过球了吧？”&1t;/p>
原来在学校就爱穿衣打扮，被女同学追得满场飞的中锋，现在衣着更加前卫时尚，替“前锋”解释道：“忙着做生意，数钱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打篮球！”&1t;/p>
张浩天看同学笑容依旧，但脸上都多了不少优越感，连原来书生气十足的“团支书”也扎起了亮闪闪的皮带。&1t;/p>
“前锋”把茶水价格表递给张浩天：“点你喜欢的！”&1t;/p>
所有的茶品后面都跟着一个天文数字，张浩天不知道该点什么，硬着头皮说：“还是老样子，喝‘三花’吧，经久耐泡！”&1t;/p>
“中锋”说：“怎么还要三级花茶啊，那都是我们当穷学生时喝的！”&1t;/p>
张浩天又低头看起来，还是拿不定主意。&1t;/p>
“前锋”一笑：“你是不是准备点酥油茶啊！”然后把手一挥，对服务员说：“每人一杯特级西湖龙井，用矿泉水冲泡，水温不要过八十度！”&1t;/p>
张浩天放下价格表，掏出西藏风光照片给同学们看，并一一介绍。大家一阵赞叹“天好蓝”、“湖水好清澈”、“好雄伟的布达拉宫”。可激动一番还是忍不住同情地看着张浩天，你一句我一句问起来：&1t;/p>
“你怎么又黑又瘦，是不是在西藏连饭都吃不饱啊？” &1t;/p>
“你们平时都是穿藏袍、别藏刀吗？”&1t;/p>
“你们都住在帐篷里吧，怎么上厕所呢？”&1t;/p>
张浩天费尽口舌给大家答疑解惑。&1t;/p>
“班禅和喇嘛哪个官大，他们是不是能在天上飞来飞去？”&1t;/p>
“听说在西藏呆过的人，心脏会变大比西瓜还大？”&1t;/p>
“听说那里的人平时都吃生肉，根本没见过蔬菜水果？”&1t;/p>
……&1t;/p>
稀奇古怪的问题太多，有的令人哭笑不得，有的无法回答。张浩天不厌其烦地解释，他们却不相信，感觉他在有意美化西藏。张浩天知道他们心中的西藏和自己眼中的西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很想好好解释一番，可背景音乐过于缠绵低沉，让他打不起精神。&1t;/p>
“前锋”端着透亮的龙井晃来晃去，说：“去西藏后悔不？”&1t;/p>
张浩天端起茶杯又放下：“为什么要后悔？”&1t;/p>
“中锋”问：“等你回来都三十了，整个青春都献给那个我们有时连名字都会叫错的地方，真的不后悔？”&1t;/p>
张浩天看着外表和思想都已经和自己有了明显差距的同学，沉思了片刻，说：“人总是有梦想的，不去实现才会后悔！”&1t;/p>
“中锋”对张浩然说：“当时你哥报名去西藏把我们都吓坏了。大家都说他看了《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走火入魔了！”&1t;/p>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张浩然依然不理解哥哥的初衷，说：“从没听我哥说过后悔，倒是我们一家人时常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拦住他！”&1t;/p>
“前锋”用手指老练地向服务生打了个响：“掺茶！”&1t;/p>
“前锋”看着杯中上下翻滚的茶叶，说：“浩天，你渴望沸腾的人生和火热的生活，而我们却追求稳定舒适的日子，梦想多么不同啊。”&1t;/p>
张浩天说：“梦想其实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它甚至没有固定的内容和形式，它是内心最不愿意放弃的渴望，是深藏心底最真切的向往，虽然看不清，也摸不着，但只要想起就激动不已！”&1t;/p>
“中锋”细细品味着张浩天的话，说：“我也曾有过属于自己的梦想，努力追求过，幸福憧憬过。但是现在的我变得越来越现实了，远方的自己早已消失在远方！”&1t;/p>
“团支书”把沉下去的叶片晃起来，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习惯梦想就像习惯影子如影随形一样，不一定非要义无反顾地把它变成现实吧？”&1t;/p>
“前锋”点头称是：“当梦想要我们付出太多时，我们完全可以丢弃，再确定一个新的梦想，而你却义无反顾，不简单！”&1t;/p>
张浩天说：“我也渴望留在天府之国，留在父母身边，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和舒适的环境。可和我内心最渴求的东西相比，这就算不了什么了！”&1t;/p>
“中锋”说：“还是回来吧！你已经为梦想努力过、奋斗过了。现在回来没人说你是懦夫，何必去挑战极限呢！”&1t;/p>
张浩天语气平和，但态度坚决，说：“我这个人就是比较固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1t;/p>
“前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肚子，笑道：“浩然，看你哥是不是死脑筋嘛！凭他的聪明才智和为人处事，在成都肯定比我们几个混得都好！等他青春不在，激情消退再回来创业，一切都晚了！”&1t;/p>
张浩然对哥哥的浪漫主义情怀并不赞同，但也不愿看见哥哥孤立无援，说：“在战场要当英雄只有一种选择，而在和平年代要当英雄会面临很多选择。我钦佩他的执着和勇敢！”&1t;/p>
张浩天感激地看了一眼弟弟，寒暄一阵站起来和同学告别：“我现在去了西藏，弟弟大学还没毕业，父母年纪也大了。今后家里有啥事，还请各位不要袖手旁观啊！”&1t;/p>
同学们站起来说：“那是自然，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哥们！”&1t;/p>
回家路上，张浩天问弟弟：“马上就要毕业了，准备干什么？”&1t;/p>
张浩然说：“当金融家、当企业家、当高管，反正不学你！”&1t;/p>
张浩天问：“那你刚才还说钦佩我？”&1t;/p>
“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孤军奋战！”&1t;/p>
回到家，正在看电视的父亲问张浩天：“前几天看电视说班禅圆寂了，有关领导都去参加班禅的葬礼，还宣布了有关班禅转世问题的决定。我不明白，人死了就死了，怎么还能转世？”&1t;/p>
张浩天解释道：“藏传佛教认为人的灵魂不灭，生死可以轮回，班禅去世后通过特定的方法选定灵童来继承法位，以转世的形式继续在人间普渡众生。”&1t;/p>
“这么说十世班禅就等于转世了十次，活了十次？”&1t;/p>
张浩天笑了起来，说：“可以这么理解吧！班禅的肉身没有了，但是灵魂还在，转到灵童身上继续施展法力，传承佛法。”&1t;/p>
“永远不死接力着活下去，多好！”&1t;/p>
父亲还是一脸的疑惑，张浩天微笑着看着父亲。突然，张浩然指着电视机叫起来：“快来看，拉萨又骚乱了！”&1t;/p>
一家人围过去，看见画面中十几个喇嘛领着一帮人在街上横冲直撞，挥拳叫嚷。几个人拦下一辆救护车殴打医护人员，还有一群人推翻汽车，点火焚烧，有一个人挥动长刀，跳来跳去……场面混乱而震撼。&1t;/p>
张浩天第一反应就是想尽快赶回去，起身就要去买机票。&1t;/p>
张浩然说：“等事态平息了再走吧，要不爸妈又该担心了！”&1t;/p>
母亲劝道：“有那么多记者写新闻稿，你就不要去了!”&1t;/p>
父亲沉默不语，在一旁唉声叹气。&1t;/p>
张浩天毅然跑到民航局，可这时进藏的人员已经实行严格控制，他没有买到机票。情急之下想到自己的特殊身份，立刻掏出记者证。售票人员认真看了看，把他本人和照片来回对照，又拿着记者证去请示领导，这才给他一张机票。&1t;/p>
张浩天在父母身边的好日子就这样结束了。母亲帮他收拾好行李，又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张浩天看着饭桌上自己最爱吃的排骨炖藕、回锅肉、麻婆豆腐、蹄花汤都堆成了山，不知道该挑哪个好。这时，听到刚起床的父亲在屋里咳嗽，母亲说：“你回来这几天，你爸的身体好了许多，可是想到你马上又要走了，他心里不好受！”&1t;/p>
张浩天突然不想吃东西了，放下筷子悄悄打量起母亲来。母亲的头已经完全花白了，看不出还有几根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编织了一张小而密的渔网；两只手包裹着松软、布满褶皱和斑点的皮，没有多少肉。张浩天心里一阵酸楚，觉得母亲是在自己走了这三年突然变老的。&1t;/p>
母亲现张浩天一直在看她，便扭过身去，偶尔回头碰到张浩天的眼睛，赶紧站起来把几块米花糖塞进他包里。&1t;/p>
张浩天又侧身看看还在抖抖索索穿衣服的父亲，现父亲的模样也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背有些驼，腰有些弯；穿进裤腿的两只脚干巴巴，像柴火棍；额头的头掉了不少，剩下不多的头也全白了，脸色蜡黄，露出病态。&1t;/p>
张浩天不忍心细看，收回目光又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从记事起就有的高低柜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还是从前那样不黄不亮的颜色，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墙上贴着自己和弟弟读书以来获得的奖状，依然方方正正、金光闪闪；桌上的小闹钟千古不变地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周而复始地一圈一圈又一圈……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存在和过去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今天张浩天却感到陌生而虚幻，他突然不想走了。&1t;/p>
张浩然问哥哥：“三年多了你才回家一次，再多呆几天吧？”&1t;/p>
张浩天咬咬嘴唇，说：“我要早点回去，还有一个同事等我回去了他才能回家！”&1t;/p>
“好想等开春了，再和你去油菜花地比赛一次骑车啊！”&1t;/p>
张浩天拍拍弟弟的肩，说：“下次吧！”&1t;/p>
父亲走出来坐在饭桌前，默默看着张浩天吃饭。张浩天也不和父亲说话，连眼皮也不敢抬，但是知道父亲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里是少有的温情和不舍。张浩天小心翼翼地夹着饭菜，不敢出声，害怕什么动静冲出来搅乱了心中的平静。&1t;/p>
吃完饭，他拿起包。父亲、母亲和弟弟把他送到门口，谁都没有说话。爸爸倚在门边，昏暗的灯光留下他歪歪斜斜、模糊不清的影子。弟弟瞪着他，撅着嘴，一声不吭。只有母亲对他挥了挥手，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什么，是“照顾好自己”还是“到了来封信”，张浩天没有听清楚。他想对他们说“你们多保重”或者“放心”之类的话，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他低着头慢慢走着，拐过墙角却突然把行李扔在一边，蹲在地上抱着头，像个傻子一样哭了个稀里哗啦……&1t;/p>
张浩天走进机场，突然看见蒋小娟走了过来，还给他带来了满满一瓶红艳艳的相思豆。张浩天不想要，可是她掰开张浩天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又握紧他的拳头，轻轻柔柔地重复着那句话：“我会等你的！”&1t;/p>
张浩天握住火红的相思豆，感觉握住的是一团火、一块岩浆、一瓶炸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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