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色笑容（五）
“下午好，两位先生。”恩迪亚摘下帽子行礼。
“噢，是恩迪亚，”威廉微微点头，他向恩迪亚后方张望，没有发现希里的身影，疑惑地问：“希里先生没有回来吗？“
恩迪亚一脸疑惑，”什么？“
费兰兹面不改色，保持微笑和威廉说：“先生今日出门坐的不是恩迪亚的马车。”
威廉表情恍然，他感到一丝失望，“好吧，我以为是希里回来了。”说着叉腰看了看房顶，又看着费兰兹，“那就这么定了。“
“嗯。”费兰兹应声赞同，“我送您出去。”
恩迪亚眼看威廉要离开别墅了，无礼地追上去进行阻拦，他抓着帽檐的手显然有点使劲，却没有说话。
威廉奇怪地注视恩迪亚的举动，费兰兹能看得出来恩迪亚有点小紧张。
“恩迪亚，你的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貌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威廉没有因恩迪亚阻挡他的去路生气，反而先开口打破了对方的尴尬。
恩迪亚被喊了声名字怔了怔，他掐着帽子说：“是这样的先生，是关于伊莎的事。”他咽了口水，吞吐地觑了眼眼含笑意的费兰兹，“昨夜伊莎因为解雇心情不好就去了酒馆喝酒，结果醉得不省人事，还四处胡说八道。“他深吸了口气，叹了出来，”先生，这是伊莎的第一份工作，她一定是十分重视，否则也不会因为失去它而感到难过。“
费兰兹听出恩迪亚在对威廉表露隐约的诉求，他保持沉默，像置身事外。
威廉是音乐方面的天才，办一场演奏会是需要到各方各界才干的支持，在人情世故四个字中，他比费兰兹更通透。他明白恩迪亚的意思，一个父亲做着车夫的职业，突然打扮得体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神色为难地诉说自己女儿被辞退这件事，“恩迪亚，我们曾今是邻居，聘用你是出于帮助。你从外面回来开始从事这一行，正好我的朋友需要一位私人车夫，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而你的女儿也是如此。费兰兹先生辞退伊莎的理由想必已经和你们说清楚了，当中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伊莎还是个小姑娘，受过一次挫败没什么大不了，再换一份工作就行了。“
恩迪亚立刻说：”伊莎性子和她妈妈一样要强，她知道费兰兹先生是因为阁楼没有清洁的问题才将她解雇，她希望能够得到弥补的机会，先生。“
面对态度诚恳的恩迪亚，威廉陷于两者间犯难，他起初的本意是好的，认为这样既能解决希里的问题，又能够帮助自己旧时的邻居，一举两得。他向费兰兹的方向偏了偏眸，犹豫不决说：“这个……恩迪亚，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开始是想帮你解决生活上的一些难题的，只是我在其中也只算是搭建桥梁的人，真正可以做决定的是费兰兹先生。“
威廉话落，二人的目光一同落在费兰兹身上。
费兰兹也不想威廉因此左右作难，微笑说：“别墅不是要重新布置院子吗？伊莎应该很乐意打理这些漂亮的花花草草。”
恩迪亚听明白了费兰兹的话，紧张的神态有所缓和，但他仍然攥着帽子面料，感激说：”非常感谢先生，伊莎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很高兴。“
“嗯，不过，”费兰兹对视着恩迪亚，“也仅是负责院中花草的培植和修剪，需要的工具都会放在院中的小木屋里，至于主房的杂事就不必她处理了，我不喜欢外人进入我的领地，即便是暂时居住的房子也不行，特别是不经我允许的情况下。“
费兰兹面色一贯温和，吐露的文字却令恩迪亚揪起心。
“这些话望你回去和伊莎说明清楚，弥补的机会不是每次都可以失而复得。”
“是，我一定好好嘱咐伊莎。”
费兰兹点头，迈步送威廉到门口坐上马车，恩迪亚跟着俩人身后抚平自己皱巴巴的帽子。
这时候的天际浮出红晕，费兰兹回去把晾晒的衣服收回屋子。在满怀的衣物里嗅到丝不好闻的气味，他想起云层下缥缈在空气里的烟雾，形同蜘蛛织就的一张遮天蔽日的网，带着口中的腥臭将他洗干净的衣服都熏了，他眼神终于露出厌恶，想着推开门去翻找抽屉中的香水。
希里今日比昨日醒得早，屋外的天色还浮动着残红，他坐在沙发摆弄八音盒。
费兰兹看到自己的先生正打发无聊的时间，他举动有点重，凭声音就能听出他的心情不太妙。
“亲爱的，我想你了。”希里没有问费兰兹原因，他丢掉手里的玩具张臂讨要东西似的说：”过来抱我。“
“是，先生。”费兰兹赶紧把门掩闭反锁，也丢掉让自己不愉快的衣服，胳膊环上先生的颈背跨坐到大腿，然后说着下午发生的事。
他突然记起被落在院里的画，欲要下来去把它拿进屋，先生不乐意地扣紧他的腰，不给他从自己身上下去。
“待会再拿。“希里抱着腰，微仰下巴说：”不要在意他们的废话，不要胡思乱想。我见到你时也不喜欢乌鸦，它们盯着你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你，你是我的，怎么能用如此凶恶的眼神，一群讨厌的家伙。但是它们现在很乖巧，它们已经变成了你的眼睛和信使，可以帮你把消息带到任何地方，变得已经不那么讨人嫌了，何况你也接受了它们。如今你只要在乎我就够了，我会接纳你所有你喜欢的东西，拒绝所有你讨厌的东西。别管人类怎么想，他们并不了解你。“
费兰兹垂眸对视，沉默了一会儿，希里等不及颠了颠腿。费兰兹忽然就漏出一声笑，然后挨近把希里纳入温暖的胸膛。
“先生才是那个不要胡思乱想的怪物。人类的想法总是飘忽不定，与其在乎他们内心的看法，不如轻轻松松地和先生谈情说爱。“
“真的吗？“希里闷声贴在心脏跳动的位置，听着它一下一下地鼓动，他并不想揭开爱人的伤疤，但是他怕这件久远的事会成为费兰兹永远的心魔。他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火车爆炸那夜费兰兹在他耳边仿佛深陷梦魇时的呓语，面对曾经根本没有嘴上那么轻松，他隔着披散的长发安慰地拍抚着背，“亲爱的，你这里其实一直都压着一件不愿提起的噩梦。“
“一桩旧事，不值一提。”
费兰兹的手臂却环得越紧。
“只要关于你的，对我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亲爱的，你不想提我当然也不愿意勉强，可是心结需要解开。它是一个不会愈合的伤疤，纵然会随时间的流逝逐渐遗忘，但一旦再遇到类似的事依然会毫不留情如一根荆棘刺进去，再挑得心口皮开肉绽，那时候你会更疼。“
希里温柔地告诉费兰兹，“我爱你，所以我也疼。这件事没有什么可怕的，或许你也有想错的地方。“
“你看到了我的过去，那段我也无法记入脑海的记忆。”费兰兹断定说。
“嗯，看到你的出生，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学会走路。”
费兰兹听着就笑了，“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我，”希里犹疑，还是决定说下去，“我曾经有过很多伴侣。”他把话说到这顿了顿。
费兰兹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这让希里不禁松了口气，他明白在私人情感上对费兰兹而言是微不足道的，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纠结或者吃醋于恶魔都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又或者说身为恶魔的费兰兹并不屑于这些所谓的昙花一现。可换作情史累累的他，多少都因此感到心虚。
希里现在就万分心虚，他在内心组织着言语，“她们和你不同……“
“哪里不同？”费兰兹问。
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多么重要。
“你拥有我爱人的所有特征，和一段共同的记忆。”希里轻声笑说：“你知道吗？我不曾在床上有过这样的体验，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大门，在门后我看见了幼小的你。这正证明了，我们是门当户对。”
“先生的话太露骨了。”费兰兹垂着眼睑，眸光柔和，“从前执着的绅士风度都去哪了？”
希里大方说：“那是伪装的人皮，你见过我露出野兽的一面，再装模作样那太虚伪。”
“嗯，在我面前不需要。“
“所以，亲爱的，你在我面前也不需要。你难过或者讨厌，通过这双眼睛我就能够读懂，不要再把悲伤藏在眼底，至少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可以完全的释放出来。“
费兰兹静默了。
照进二楼长廊的最后一片霞光被渐渐显露的星子吞噬，恩迪亚等在马车上休息，他咬着随身携带的面包，又干又硬。他仰颈喝水，望见别墅二楼的灯火瞬间都明亮起来，他不可思议地吞下口齿间嚼碎的面包，想起在外漂流时见过的所谓的魔法。魔术师就居住在屋子里，他拥有强大的魔法，足够令所有火烛在一瞬间同时发光。他曾为此高呼奇迹，直到魔术师的谎言被揭穿。
“先生，我似乎真的杀了他们。”费兰兹鼓起勇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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