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有执念
42心有执念
卷轴开，生魂出。恶者噬灵，善者蓄魂，得魂归卷，血以成封。
——《魂家志异录》
盖聂看过去时，自地愣了一下。
嬴政是个杰出的政治家，也是个有头脑的帝王之才。因为这一点，盖聂才选择跟随他。他在权术算计这方面都当得上一个无可挑剔，心狠手辣而不失机敏睿智，重权胜命。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在看见这个少年天子双目中的柔和时感到惊讶，他虽面色无异，可那双锐利的双眼中却罕见地透着无限暖意，温柔得一塌糊涂。
嬴政这辈子做过质子，当过帝王。曾如蝼蚁一般匍匐前行，也如雄鹰翱翔九天。他有过父亲，母亲，兄弟，妻子，孩子，只是这一切在他眼中都淡漠得可怕，唯有她……
她脏兮兮又突兀地闯进他的世界，又忽然地离开。他们一起在最黑暗的地狱摸爬滚打，彼此救赎。他们互相利用，心知肚明，两个冰冷的人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努力生存，仅此而已。
他还记得小姑娘第一次真正闯进他心里的那一天。他回来时，天色渐晚，血液蜿蜒一路让人心惊。他慌乱地冲进母亲的房间时，母亲正面色复杂地盯着房中央拿着匕首的小丫头。
尸首横七竖八地倒着，红莲一袭粉裙与白净的脸上都被血液玷染。
这个才八岁的小丫头，已经会杀人了……虽然她拿刀的手还不那么稳，甚至发抖，可她始终坚定而狠毒。
她应该在焰火中绽放……
他沉着脸，在母亲复杂的目光下将小丫头径直牵了出来：“谁让你出来的！”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当他进屋时，无声的恐惧束缚着他的心跳，令人窒息。
红莲执拗地不肯说话，她杀的人不多，如果不是害怕这些人伤害那个女人，她也不愿意出来做这只出头鸟。
嬴政与哥哥的年龄太过相仿，她没办法不或多或少地对这个少年产生依赖。他们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心底最深的不堪，彼此戒备。她却希望他活下去。
希望她的哥哥也能在有一天落难时，有人救他一把，护住他所在意的人和事。
嬴政是真的被气昏了头，一向敏感多疑的他居然忽略了一个小丫头杀人利落的可怕事实。又或许，是他坚定的知道，她不会害他。
两人冷战了好一段时间，直到那天小丫头一脸别扭高傲地把那条廉价的玉带塞到他手里。那天是他的生辰，是他只提过一次却连自己都快淡忘的生辰？
做了质子后，他收到了第一件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晚上他握着粗糙的布料，竟然傻笑出声，只是笑着笑着就落了泪。泪眼婆娑，心里却格外清明。他想回家，他想带她一起回去，他的国。他要给她最好的一切，最美的衣裳，最甜的糕点，最尊贵的地位……
可是事情那样突然，就像他们遇见时那样毫无预兆。他还没来得及带她回去，两人甚至没有好好道别，他就彻彻底底失去了她。
红莲认为那时的自己真的很傻，明明未来的秦王已经站在面前，她都认不出来。但她也是真的聪明，即使在付出真心的时刻也尚有理智。当日被赵姬看见时就报去的信到底救了她自己。
她一直没走，仅仅是因为对嬴政的恻隐之心，可惜，终归是错的。
在那次刺杀后不过两个月，在她答应嬴政以后年年伴他过生辰后没多久，在她打定主意要带他一起走时，追杀她的人就到了。
她便是再傻也明白了，她已经躲了半年都能被抓，接触的人也仅有那对母子，怎么突然就被发现并且那么准确呢？
仅仅望一眼华贵的马车，看那些面无表情的侍卫喊他政公子，她就明白了。
秦国易主，王位已是他父亲的囊中之物，只要他能平安回国，就有了争夺王位的资格，只是交换的代价是她…
她因触及赵国显赫权贵的利益一败涂地，只要交出她，他就能衣锦还乡，秦国不会再有人低看他。
原来，他不姓赵也不名尚，原来，他就是促成韩非之死的罪魁祸首。
少年的公子一袭麻衣，在赵国受苦这些年，他瘦削得很，只是，他的尊贵与傲气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仍然意气风发，头也不回。
他的背景很萧索却高大，仅仅看着他的背影她就想象到了未来的帝王。这是她看他的最后一眼。
她是嫡公主，自然也有属于她的骄傲，宁可血流尽而死，也不肯跪下来求一条生路。她看的太明白，放也便放的很彻底。
她转头而逃，将几个月来的喜怒哀乐一并忘却，唯余生死。甩下追杀她的亡命之徒，也与那个少年背道而驰。
她如今回想起来，仍然不觉得后悔，即使代价致命，但她还是活下来了。这是一个教训，有些错，犯一次就多了，有些人，信一次就够了。
在母亲得知红莲的存在后，他也曾担忧。只是那时他被一个好消息冲昏了头脑。在外面那些只言碎语中，他得知秦国易主。这意味着他将有机会带她回去，予她一处安所。
然后，她会陪着他过日后所有的生辰，岁岁年年。
他沉浸在这样的喜悦里，甚至没有感受到外界的异动。他被母亲拽上那华丽的马车时，大脑一片空白。他回头去看，只见她的背影，那样决绝无情，不哭不闹，甚至不震惊。
他就要回家了，答应她的一起却再也做不到。
他又喜又忧，她那样聪明，知道逃脱这些人的追杀。可她也那样无情，问都不问就将他也划到她的对立面。
他想下马去追，却被母亲扼住手腕。在她一向淡漠寒凉的眼睛中，他看见一抹狂热。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生活的糟粕中，丢掉了良知，她深知权力的力量，并为此不择手段。
“别傻了，她是谁你根本不了解。你们不过是互相利用，如今用她讨好了赵国，我们母子回秦就能风光无限，你才有机会登上王位。她不冤枉。”
他不管！
他要带她回家的！
他挣脱母亲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安静下来了。数十具尸体东倒西歪着，空气中浓厚的铁锈味令人几度作呕。他忍着胸口的压抑，踏着血河一具具地翻找。
他的小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他半是侥幸半是颓废地从尸骸中出来时，天已经黑了，突然感觉脚下一硌，他摸着黑将东西拾起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一看再看，才看出那是块玉珏，血丝顺着破碎的边缘渗进去，徒留一抹再也无法消去的鲜红。
这是他的满周礼。是他秦国贵族的象征，也是他赠送给红莲的礼物。
冰凉的玉珏贴在心口，怎么也捂不热，他躲在寒风里，心跳缓慢而沉重，一下一下都像要凿开他的胸腔。
他的小姑娘不要他了……他终于把她弄丢了……
男人的目光太过炽热，红莲微微转头，却瞟到他腰间那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玉珏。往事总能被轻易地勾起，只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他没有错，她也没有立场指责他当年的决定，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道行尚浅……
“红莲？”韩非眉头更深，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现在妹妹还一直心不在焉的。看来，还是旧相识。
红莲回神，盯着韩非，示意他的下一句。
韩非清了清嗓子，介绍道：“这位是……尚公子。红莲，还不来见礼。”
尚？原来还在用以前的名字呢。
红莲挑了挑眉，笑话，她堂堂公主，凭什么向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敢说出来的家伙见礼？
她站着不动，韩非却觉得不妥。刚要开口，就见嬴政迈着步子向红莲走去。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案桌，他微微弯腰就将那点距离补齐了，多年不见，他越发高大。褪去少年的稚嫩，全身都带有了成熟男人的气息。
在她面前挡住所有景色，余光中，也皆是他。
嬴政的目光带笑，始终黏着红莲，语气中却颇有一丝委屈：“如今，你连一声尚哥哥都不肯叫了吗？”
“？？？”你冷静点，我妹不认识你。现在把你赶出韩国还来得及吗？
“？！”我明明一直跟着王上的，什么时候被掉包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人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也没见他委屈过……
现在不用红莲承认，在场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两人绝对认识，而且很熟。
韩非看着宛如静止的两人，心下复杂。
嬴政的位置何其尴尬，又多么危险。虽然他已经接受妹妹长大并且能保护好她自己这个事实，可作为哥哥，他怎么能看着她走近这个危险的人的身边？
嬴政并不是不克制之人，虽然他刚刚失态，却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偶有的冲动过后他便冷静下来，打开与红莲的距离，回身冲韩非发问：
“不知先生对我们刚刚所讨论之事可有结论了？”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人如果用一天的见识去窥探百万年的光阴，是否，就如同这井底之蛙一般？”
嬴政眼中闪过一道极快的亮光，他此次本为韩非而来，能找回红莲实属意外之喜。韩非没有令他失望。
红莲听着对话，微微蹙眉。
哥哥之才，她太清楚。他的未来，她也已看透。韩非胜也才学，败也才学。他的光芒太锋锐，即使身处群雄并起的乱世，他也依然不可被忽视。
嬴政的目的她又怎么会不明白？韩非是垫脚石也是绊脚石。他如果不能成为嬴政的棋子也就只能被铲除。
帝王不会允许一个曾言“这个天下要九十九”的人脱离掌控，未来的秦国宰相也不会允许一个才学能力胜于自己的政客存在。
突然衣袖被人拽住，红莲侧过头去看，原本站在窗边的盖聂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一盘点心到自己面前。
盖聂心细，侠义也重。自己也常因此事被师弟嘲笑。便是芝麻大点的事他也喜欢管。连他自己都不得不赞同，在鬼谷弟子杀伐决断这一点上，他做的不够好。
他递糕点于她，也是看她皱眉似乎不大高兴。他虽心细，却在感情上是个榆木疙瘩，便是连安慰哄人也别扭尴尬。
“给我吗？”
“……嗯。”
盖聂微微颔首，墨蓝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少年的稚嫩与成年人的稳重。他们师兄弟两个真的很不一样，盖聂年幼却重义轻利。卫庄年长于他，也或许是这个缘故，导致卫庄看事透彻，冷情冷语，杀伐决断。
不过，唯有一件事，两人达成了一致。在情感上都是感知为负的家伙，一个冷冰冰，一个木墩墩。
韩非与嬴政这次没有再聊很长时间，寥寥几句后就辞别了。红莲嘴里含着一块糕，冲盖聂摆摆手，盖聂顿了顿，也僵硬地举起一只胳膊，有些无措地摆动两下。
原来这就是告别……和小庄告别时不一样……
韩非抬头看了看日头当空的天，心里五味杂粮。嬴政之才，他当然希望与之深交，虽然危险，却很值得。就像嬴政不惜危险也要来韩国一样，世上能寻一名懂他的知己，实在难得……可……
手心中包裹着一只冰凉滑溜溜的小手，韩非忧虑渐重。
他知道妹妹这些年已有作为，她成长得比他想象中要快的多。也知晓日后他再也不可能把她当作温室花朵护在身后。她必须前进且绝无退路。
至于过去的六年……她若不愿意开口，他当然不能逼她。
心下感慨，他印象中那个软软糯糯，不及他腰高的小丫头，到底是长大了，已然娉婷天姿，独当一面，与母后也越来越像……这些年，过得真快啊。
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长路，道阻且长，赌的是命。她无法置身事外，她得像他们一样去赌。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拉住她，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红莲，答应哥哥，保护好自己。永远，永远不要任性。”韩非一改往日的嬉颜，一字一句，严肃认真。手下也不觉收紧几分。
红莲一愣，随即反握回去，冲韩非甜甜一笑，道：“哥哥，我听话。”
韩非突然眼眶发热，想起小丫头小时候犯错之后，小心翼翼拉住自己的衣袖，对还在生气的自己说：“哥哥，我听话。”
时光荏苒，他们皆已不复当年天真。如今身不由己，但他依然是她的哥哥，他爱她护她，她尊他信他。会为彼此的安危而忧，仅仅如此也永远如此。
路这么长，余生这么荒凉，未来这么难，他们兄妹，得一起走。
如果否定和拒绝，保护和放手都不能让你的未来春光明媚，那么在下一场暴雨来临前，我会将你拉到身边……
——————长安有话说——————
这个星期的周更献给大家呀
想大家了，害，这可是长安一星期里天天抽时间一点一点写的，棒不棒！
嬴政的感情是很克制的，但是又比盖聂卫庄要主动些，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红莲。害，大家懂得
现在来看的话，你让嬴政放弃江山选红莲是不可能的，我们后面慢慢来哈。
然后的话，现在盖聂对红莲只是一个模糊的欣赏情感，因为红莲算是卫庄半个弟子，而且能力确实不差，盖聂是个内心相当善良的人，他很欣赏红莲。
可是他自己其实很迷茫，不如卫庄杀伐决断，他一直在利义之间权衡，所以经常犹豫不定，在后期，会有红莲对于利义的抉择，而这里，应该算是对迷茫的盖聂的一个救赎。也就成为盖聂动心的契机啦！
八玲珑章会是很重要的一章，在这一章里，红莲一直隐藏的能力会出现，而且对之后每一章的行文都有影响，每一章的《魂家志异录》都是重要的积累哦。
在全书简介中已经提到过关键信息了，大家可以回去翻看，那么，下周见呀
给个评论鼓励一下辛苦劳作的学生党吧，长安在这谢过了
爱你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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