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容溯尴尬地开口：“您想问什么？”
沈舟笑意愈发明显：“殿下，别装傻。”
“好吧”容溯抓了抓头发，“我哥这几年对我确实还挺好的，不过也没有那么好，我在他心中未必有多重要，他对我可能更多是愧疚。”
“咱们新婚的时候，我哥是想帮着我试探一下。虽然您是公爵，但这么多年您一直深居简出，大家都不知道您的性格究竟如何。假如您性格好，就不会发生什么，假如您性格不好，那么……”
容溯“嗐”了声：“算了，雄主问点别的吧。”
沈舟倒是没在意，反倒是玩笑般地帮容溯补全了后半句：“如果性格不好，公爵身体本就不好，那么病得更重一点也不会引起怀疑。”
“雄主别说了……”容溯面上浮起淡淡的赧然，从前的小心思被当事雄虫得知，还被坦然说出，给他的感觉不亚于公开处刑。
脸皮颇薄的小雌虫不让他说，沈舟知趣地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听你说。”
“然后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婚后这么久，我们和我哥都没怎么联系，他偶尔会问我近况怎么样，剩下……”
容溯苦笑：“我们之间的联系太有限了。”
沈舟安抚地拍拍容溯的手：“不介意的话，能再对我说一说从前的事吗？比如说，二殿下为什么会对你心怀愧疚。”
见容溯神情实在算不上良好，沈舟补了一句话：“如果勉强的话可以不用说，我不会追问的。”
容溯看向交叠的双手，喉咙中像堵了什么酸涩的硬物，沙哑说：“没关系，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没什么勉强的。”
陈旧记忆总是会让他感到不愉快，仿佛命运强行将他拉回十五年前那个沉寂的黑夜，咒骂声、哀求声、哭泣声伴随而来，他总是会想，假如他没有那么决绝，眼下的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
他究竟是会被折磨致死，还是会比现在快活……
“容溯你疯了吧，你怎么敢带我来这种鬼地方？！”
“容溯你是想死吗？你等着回去之后的！”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的？你怎么敢把我扔在这里！”
……
容溯露出一丝嘲弄的神色：“我想杀了我大哥，于是我把他扔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荒星上，我二哥一直觉得是他撺掇我这么做的，我犯下弥天大错，他难辞其咎，是他教唆我这么做的。”
“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不过我知道，他一时在气头上，生气了偷偷骂大哥几句而已，并没有真正想对大哥下手。”
“所以，错都在我，是我把他骗上飞船，也是我千挑万选，选出了绝对偏远的星球。”
容溯将自己的手从沈舟那里抽出：“现在您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雌虫了……”
现在你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雌虫了，那你一定，一定不会再对我有半分好脸色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然而，预想中的震惊与暴怒并没有发生，容溯本以为沈舟会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或者是失控之下打他一巴掌，但是都没有，一切可怕的事都没有发生……
沈舟绕开容溯背后的伤处，小心带给他一个拥抱：“我知道，你没有想杀大殿下，你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后来陛下与虫后去荒星的时候，大殿下竟然消失了。”
哪有想害死对方，还只是把他扔在某个星球上的呢？指望那个软弱恶劣的雄虫活活吓死在荒星上吗？
先不说这样拙劣的把戏，很快就会被发现，就说如今科技发达，随身携带的通讯工具足够精准地确定位置，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虫子来接大殿下回去。
就算是再没用的雄虫都能够抵挡短短两三个小时的寒冷，更别说是虽然品性确实不怎么样，但又是自幼被严格要求的大殿下了。
容溯声音有些闷：“您怎么又帮我说话？万一我只是没胆量，不敢亲自动手呢？”
“别闹了，这么喜欢给自己扣罪名的雌虫怎么敢对自己亲哥哥下手。”
沈舟声音中蕴含着些许笑意：“不过还我想听听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大殿下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骤然被柔软对待，容溯心中竟有几分受宠若惊，除却知道一切内情的二哥，沈舟是第一个愿意问他为什么这么做的虫子。
法庭上定罪还需要前因后果，可他的血脉至亲，却不愿听他一句解释，以至于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他竟然连雌侍所生的容澈都比不过吗？
容溯小心询问：“您真的想听吗？”
“只要你愿意说……你说什么我都想听。”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不过容溯仍不敢确认一般，又说道：“其实没什么事，只是雄虫兄长偶尔对雌虫不是那么的友好而已，一点都不新奇。仔细算起来，每个雄虫都这样，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假如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哪至于让容溯在绝望之下生出反抗的心思？沈舟深谙这一点。
“说出来会不会让你好受些？”沈舟轻抚上容溯鸦青色的头发，“他欺负你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问题。”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容溯木讷地问：“真的不怪我吗？真的不是我天生反骨，做不到谦卑顺从吗？”
“当然不怪你……”沈舟叹息着把容溯抱的更紧了一些。
在如此畸形的社会中，沈舟再一次体会到了思想的毒瘤。将受害者有罪论做到极致，把不公摆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还有什么是这个世界做不到的呢？
从小就被晕染浸泡，恐怕无论表面看上去有多强大的雌虫，心中都存着一丝胆怯懦弱，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我责备。
此时此刻，容溯终于显露出一丝隐蔽的脆弱：“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陛下刚刚即位没多久，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陛下忙于政事，虫后则亲自披甲上阵，前往第九星系，解决联邦煽动之下的叛乱问题。
没有约束之下的他们像没有被修剪的野草一样，肆意疯长。
很多细节容溯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最开始是被石头砸烂的指节，灌进肺中的污水，以及呛咳出来的鲜血。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雌虫流那么多血都不会死，原来他的命那么硬……
他曾经告过几次状，在陛下与君后为数不多来看望他们的几次，他会说自己被欺负了。
但谁让雌虫的修复能力那么强，那几个家伙又不知道听了谁的经验，每次欺辱他都是压着他的极限。再多一点，可能就会留下疤痕，再少一点，又起不到让他刻骨铭心的效果。
这样刚刚好。
每次他的雌父与雄父到来的时候，他身上的伤总会完全愈合，一点证据都没有。
一只雌虫的控告，三只雄虫的反驳，你会相信哪个？不管其他虫怎么想，反正帝后相信了三只雄虫的话。
幼年时，雌虫与雄虫体力上的差异还没有那么巨大，更何况那是三个雄虫，容溯只有挨打的份。
为什么会被打？
可能是因为不够恭敬的态度，可能是因为不合身的衣服……种种理由千奇百怪，其实是没有理由，只是小孩子释放出来的最大恶意。
后来好一点，到他十一二岁的时候，雄虫也渐渐长大，没时间整日捉弄他，对他的恶劣行径变成茶余饭后的玩乐。
噩梦以被异兽咬碎腿骨而告终，那是最重的一次欺凌，但不是最后一次。
不巧的是，这一次欺凌不小心玩过了头，让容溯的腿到现在都有旧伤留存。
容溯长出一口气，紧紧攀上沈舟的温暖宽厚的背，回顾根本挥之不去的记忆。
伤痛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抚平，他现在能与容洄心平气和地交谈，却根本不能原谅他大哥容溪，还有那个令他厌烦的弟弟容澈。
听罢，沈舟半晌不语，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几个人厌狗嫌的熊孩子。
他试探问：“现在陛下他们知道这些事吗？”
容溯含混不清说：“应该知道一些，但是他们才不会管。”
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想继续纠缠不清，谁对谁错不需要分明，只要他大哥回来之后别真的杀了他，留他一命，让他苟延残喘也无所谓，把他从皇室中除名更好，他顶着皇子这个头衔，早已厌烦疲倦。
“不管就不管吧”沈舟感受着背上湿漉漉的泪痕，“以后我尽力对你好。”
他原本只是想多了解容溯的过去，没想到自己把这只雌虫惹哭了。
“我小时候过的也不是很好，但是都过去了……”
沈舟不熟练地安慰对方：“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曾经无比痛恨这个世界，也怀疑过生存的意义，但平静下来后方才恍然，遇见容溯可能就是他余生的意义。
漫天的璀璨星光似乎都映在他的眼底：“我们还有很长的岁月，可以一起慢慢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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