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曲水流觞

白虎神君道：“曲水流觞。”

        赵珺一愣，她原不想管这闲事，可是一听闻曲水流觞这四个字，心中一动。

        曲水流觞，文雅至极，后世却没流传下来，反而在日本保留下来。

        若是有机会亲眼目睹这等雅事，她怎么能不心动。

        “什么时候？”

        “谷雨。”

        这日，正是谷雨，不风不雨正晴和。

        赵珺应下白虎神君的要求，去治一桌“曲水流觞宴”，他们一行人来到曲水流觞的场所，西园。

        据柳兰舟说，汴京城中有两大最为出名的筵席，一是官家宴请新进士之所的琼林宴，于皇家花园琼林苑举办，世人也叫做恩荣宴；二就是于西园中举办的“曲水流觞宴”，宴请宾客皆是文人雅士，因每年于谷雨时节举行，也叫做“谷雨雅集”、“西园雅集”。

        往年负责承办筵席之人，多为皇亲国戚家中的内厨，抑或是京中最出名的酒楼掌勺铛头，万是不会沦到赵珺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食肆。

        赵珺第一次承办如此高规格的筵席，且又是最为风雅的曲水流觞，内心极为忐忑，多番向白虎神君打听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白虎神君只淡淡地回复两字：随意。

        赵珺黑脸，没有要求的甲方是最难伺候的甲方。

        思前想后，赵珺与柳、邬三人花了近十天，才最终拟定西园雅集的酒水菜肴果品，待到谷雨这日，天还没亮，烧烤店所有伙计全体出动，一行人前往位于安远门外的西园。

        这西园原是驸马王诜宅邸的花园，后蜀国长公主病逝，驸马贬谪到均州，白虎神君便买下了这座园林，每逢谷雨便尽邀文人雅士前来集会，曲水流觞、吟诗作画、宴饮酬唱。

        赵珺一行人从后门进入到西园，道路两侧种的都是树龄悠久的古松和千奇百怪的柏树，路两旁有石榴园、樱桃园，里面各自都有亭台楼榭，开满了汴京少见的花卉。

        穿过牡丹亭，再穿过数千竿修竹，来到一片幽静去处，目之所及遍是深深浅浅连片的翠绿，粉黄色的花点缀其间。流水从累叠起的石头上一泻而下，汇流成蜿蜒的小溪，大大小小的石块在两侧形成了溪岸，清脆的水流声在庭内荡漾，此处便是曲水流觞的宴会之所。

        竹林潺溪，隐隐听来古琴乐声，并无丝竹管弦之繁闹，更显得其幽静所在，柳兰舟侧耳倾听，笑道：“此曲为‘绿水’。”

        赵珺点点头，这曲意味着曲水流觞宴，正式开始了。

        随着古琴曲悠扬婉转，竹林之中传来谈笑声，宾客们已经渐渐地来了。

        宴会刚开始，柳兰舟选取了口感清淡、有淡淡兰花香气的日注茶。她沏好一盏盏茶，放入一口大小的琉璃盏中，再将琉璃盏放置在莲花八瓣木托盘中，托盘置于流水的小溪中，顺流而下。

        文人雅士们开始吟诗诵词，每有佳句出现，柳兰舟便用茶丹青作画，在小小的一口茶盏中，写下那佳句。茶盏顺流而下，引得众宾客惊叹连连。

        一位宾客轻轻端起流水中的茶盏，仔细端详茶丹青，是一个小人正在石上抚琴，不禁叹道：“能在如此窄小的茶盏中作画，点茶技艺之高潮，当真是世间少见。”

        随着宾客到来，竹林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或是一人游园赏玩、或是二人松下对弈，或是三人品茶论道，抚琴之人也将曲目从绿水换成“春游”。

        赵珺和邬敬临对视，该上菜肴和酒品了。

        因考虑到本次宾客皆是文人雅士，赵珺与邬敬临拟下的菜单，菜肴从轻盈到丰满，酒品从微醉到半酣，菜肴也跟着不断变化，从清淡到浓烈，再从浓烈回归清淡。

        赵珺先将蝌蚪粉、蜜渍梅花、孛娄此类开胃的小点心放入紫琉璃小碟中，置于八角雕花木托盘中顺流而下。

        一位名唤作李墨的雅士原在溪边作画，他见那蝌蚪粉做得惟妙惟肖，就如溪水中欢快游动的小蝌蚪一般，心生欢喜，便搁下画笔，便从溪水中取出琉璃盏小碗，尝之，原来这蝌蚪是用豌豆淀粉做成面鱼儿，汤汁酸爽开胃，蝌蚪爽滑，极开胃。

        李墨对这蝌蚪粉赞不绝口，见这蝌蚪粉栩栩如生，心中有了灵感，又拾起笔作画，画中一汪春水中多了游动的小蝌蚪，果然多了几分生气。

        第二道菜是蜜渍梅花，做法十分简单，采白梅数朵，用蜂蜜和白糖腌渍，白梅花苦而且涩，但取梅花的清意及幽香。盘中装饰也是用一小根树枝，旁边点缀几朵蜜渍梅花，就像一枝梅花顺流而下，十分雅致。

        一位唤作晏落的诗人正倚在石头上看书，他轻轻从水中拾起这枝梅花枝，见树枝上有一小字写到：“此菜堪配雪花酒”，不由得觉得十分有趣。

        正好，溪水中又有一盏酒顺流而下，端起，正是雪花酒。

        晏落尝了一朵梅花，再吟了一小口雪花酒，雪花酒的寒冽甘甜中和了梅花的苦涩，反而突出其梅花淡淡的甜，恍若置身于满天飞雪、凌寒独自开放的白梅园！

        晏落笑道：“一花自可咽一杯，妙哉！”

        第三道菜点是孛娄，也就是糯米花，将糯米用高温爆成米花，是街头坊间一道常见的小食，但老少皆宜，用在曲水流觞筵席，也是十分合适。

        此时，宾客们已经开始作飞花令，古琴正弹奏《酒狂》，音调也变得激昂、欢悦起来，欢宴正是进入高潮。

        邬敬临和赵珺对视一眼，准备正式上菜。

        曲水流觞与别个宴会不同，一应菜肴皆突出“雅”，并且要映出“流水”这个特色，因而，一应菜式虽不华贵，心思极为精巧。

        首先水流而下的事是用春天里最鲜美的鲥鱼所做的水晶脍，口感清凉，最适宜下酒。

        其次水流而下的是醉蛤蜊，做法是将蛤蜊洗净、待其吐净泥沙后，与黄酒同蒸，正“所谓蛤半熟而含酒”，是一道味道鲜美的下酒菜。

        第三道椿鱼，椿鱼并不是鱼，而是采摘新鲜的香椿，焯水后过冷河，同面粉、鸡蛋调和成面粉糊，香椿裹面粉炸制金黄，是一道谷雨时令菜。

        第四道蒿鱼羹也是一道春季的时令菜，采摘蒿蒌嫩茎，去叶，用热水灼过，剁碎，与鲈鱼肉炖煮成雨羹，十分鲜美。

        第五道是山海兜，采摘嫩的笋、蕨菜，用热水略煮。选取新鲜的鱼虾，切成块状，用热水泡过，急蒸，加入酱、熟油、盐，同研磨好的胡椒，然后同粉皮拌匀，再加入醋，做成兜子的形状，笋为山，鱼虾为海，因为“山海兜”。[参考：《山家清供》]

        第六道为满山香，即用莳萝、茴香、姜、椒研成末，放在葫芦里，炒青菜时撒一点，十分清香。

        第七道是鸳鸯炙雉，两只鸳鸯鸟将毛去净，然后用油烤，撒入酒、酱、香料焖熟。喝酒吟诗之余，品尝这道菜感觉非常惬意。

        第八道银丝供是一道用燕窝制成的汤羹。

        宴饮进入高潮，赵珺也做好了本次宴会的主菜——“落花有意”。

        只见翠绿色的琉璃盘中，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随着流水中，顺流而下。

        正在吟诗作对，宴饮取乐的宾客们见潺潺溪水中，一朵朵国色天香的牡丹漂浮在流水中，似“魏紫”又似“姚黄”“豆绿”，不禁惊讶，这难道也是一道菜？

        宾客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端起水琉璃盘仔细看，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挟起一片花瓣，闻之，有牡丹淡淡的香气，尝之，酥脆，又能吃到鱼虾甘甜之味。

        这道菜是赵珺和邬敬临的研发的新菜，正所谓“谷雨三朝看牡丹”，牡丹花也被称为谷雨花，那本次曲水流觞的压轴菜就是牡丹花。

        但毕竟不能让宾客们对一株真的牡丹花大嚼特嚼，而是用了上百朵魏紫、姚黄、豆绿等牡丹花，萃取出其汁液，用该汁液和面，面中加入鱼糜、虾糜用以调味，将面糊均匀地裹在牡丹花瓣上，下锅炸制，牡丹花瓣因裹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面衣，最后将每一朵牡丹花用蜜糖黏制成一朵花朵形状。

        这道“落花有意”，味道并不是特别出众，难就难在其“神似牡丹”，置于流水而下又暗和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真是风雅之际。

        位于曲水流觞宴席的末座，一位中年男子品尝这道“落花有意”，不由得笑起来，这小妮子，越发的会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今日宴请的宾客，对这道“落花有意”都十分满意，向白虎神君打听：“白大人，你从哪寻来的厨子，这心思忒巧妙！”

        可是一看，作为本次宴会的东道主，白虎神君哪还有影子？有眼尖的，看到白虎神君和一女子正在花阴处对立，两个背影，似一对梁上双飞的燕子。

        任何人再高雅，都挡不住八卦之心，他们窃窃私语，“那女子，瞧着莫不是柔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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