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箬糕
州桥夜市上虽是吆喝满天，灶神爷烧烤店门前却是鸦雀无声。
众人皆是被这女子波涛澎湃的胸脯子所征服，赵珺同样目瞪口呆，这女子看着也不过三十岁上下，俨然一个轻熟少妇模样，竟是宁婴的奶奶？
宁婴从那女子怀中挣脱出来，羞红了脸蛋，原本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时水汽氤氲，大声吼道：“我已经成年了！别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那女子皱眉道：“小婴，你私自下山已经违背了族规，快跟我回去吧，否则青丘帝君要派人捉拿你了。”
听到这话，宁婴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顿时炸了毛。
“我的事，不要你管！”
那女子微怔：“我不管你，谁管你，你祖母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我怎么能亲眼瞧着她唯一的血脉流浪在外。走吧，跟姨奶奶回家。”
宁婴冷笑一声：“家？我可没有家，他要杀要剐无所谓，反正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说罢，甩开女子的手，怒气冲冲地跑了。
那女子愣在原地，神情十分受伤。
一旁看热闹的阿彻已是愤怒之极，宁婴你这个臭小子，竟然对美人如此孟浪，真是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珺扶额，这宁婴怎么跟叛逆期的少年一样，她轻咳了一声：“这位娘子，你是……？”
那女子转过身来，对着赵珺微微一颔首，轻声道：“妾身乃青丘国九尾白狐娇娜，拜见灶君。”
赵珺听到她的声音，如闻仙乐，心下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半边身子都酥了，“好说好说，请先进来喝杯茶罢。宁婴肯定是天热，吃多了糖果子上火，平时不这样，我去劝劝她，亲戚之间，有话好好说。”
又吩咐如痴如醉的阿彻：“快给这位娘子上茶。”
店中众伙计一见娇娜，才明白这世上还有此等“娇媚天成”的女子，哪怕是今日第一次相见，也似多年相交的老友一般亲切，举止言谈、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
赵珺原以为宁婴这个小狐狸精就非常妩媚了，和娇娜比起来，就是东施效颦，就像一个长满腿毛的大汉，搔首弄姿，抹粉涂脂，挤眉弄眼说道：“官人，你看人家可不可耐~”
呕！
阿彻已然变为娇娜的头号粉头，跟屁虫一般，姐姐长、姐姐短。
赵珺一个白眼，人家娇娜是宁婴的姨奶奶，你喊人家姐姐，差着辈分呢，真不害臊！
卜至道和邬敬临也满脸傻笑，一个忙着给娇娜念酸诗，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一个忙问她饿不饿，喜欢吃什么，要亲自给她烤羊肉串。
小韭蹭着娇娜的衣裳，吵着要抱抱。
就连柳兰舟也盈盈笑道：“娇娘子，我刚沏好了一壶栀子仙露，最是清香，可要来一杯？”
唯一没有沦陷的只有溪望，但他自觉心神已乱，便躲到后院劈柴去了。
一群见多识广的伙计已是如此，更别提来吃饭的食客们了，那帮大老爷们手中的筷子早已掉在地上，垂涎三尺，秀色可餐了。
赵珺苦笑一声，这青丘国以九尾天狐最为尊贵，天生精通魅术，虽说娇娜并未施展任何法术，却已是将众人迷得团团转。
赵珺用一个攒盒，装了许多点心果子，还有新买来的蜜煎，爬上了后院的房顶。
宁婴果然在上面，一个人只顾着生闷气。
赵珺笑道：“你没吃晚饭，不饿吗？”
宁婴气哼哼地说道：“不饿！”
赵珺十分坏心眼地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这里有兰舟新做的樱桃蜜煎和绿茶味的酥油鲍螺，还有糯米赤豆小元子，王道人家的蜜煎果子，你真的不吃吗？”
宁婴眼睛眯了起来，咂咂嘴说道：“我说过了，不饿就是不饿！”
唷，还挺有骨气。
赵珺自顾自地把各色甜果子取了出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话梅冰黄酒，慢悠悠地喝着。
旁边的宁婴嘴角抽搐，狂咽口水。
赵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千家万户，父亲母亲，姊妹兄弟，她曾是一无所有的孤儿，最盼望的就是能有关心她的人。
她说道：“你知道她很爱你，对吧？”
宁婴呼吸一滞。
“你在我们面前百般讨好，却在她面前恶语相对，那么肆无忌惮，是因为你知道——”
“无论如何，她都爱你，包容你的一切，对吧？”
真是一个被宠溺的小孩子啊，被人无条件的关切，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宁婴半晌才说道：“我才不要这种爱。”
“嗯？那你想要哪种爱？”
宁婴不回答，却说道：“酒给我！”
赵珺笑道：“未成年的小狐狸可不许喝酒哦。”
宁婴露出三条毛茸茸的大赤红尾巴来回晃动：“看到了没有！三条尾巴！我成年了！酒，拿来！”
青丘国的狐狸，若是能长出一条以上的尾巴，就代表着他已经成年了。
赵珺笑了笑，将冰话梅黄酒递给了他。
宁婴却直接对着酒壶咕咚咕咚地灌着，俗话说，酒壮俗人胆，他突然开口说道：“掌柜的，你吃过箬糕吗？”
赵珺一愣，“箬糕？没吃过。”
宁婴望着万家灯火，眼底温柔了许多，慢慢地说道：“其实我最喜欢的甜果子不是酥油鲍螺，而是箬糕。”他用手比划着，“箬糕就是用好多箬叶包裹，里面是糯叽叽、白白的，可以加红糖，吃起来有箬叶的清香的糕饼。
“我自小跟祖母一起长大，我们住在赤狐山上，山上有很大一片箬竹林，祖母总是会给我做很多很多的箬糕吃。”
“后来，祖母死了，我一个没爹娘疼的小狐狸崽子在赤狐山上流浪，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再也没有吃过箬糕。”
“有一天，我看到天上有七彩祥云，下来一个人，就是娇娜。她是我祖母的远亲表姐，因而我要喊她姨奶奶。”
她见到我，就立刻抱住我，说她来了，我就有家了，不必再吃苦了。”
此时，烧烤店中的娇娜，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阿彻在讲宁婴的糗事，像什么晚上偷吃蜜煎果子被掌柜的臭骂一顿。
娇娜一边听，一边微笑，心中感慨，原来宁婴已经找到了这么多好朋友了呀。
她想起一百年前，刚见到宁婴的时候，小小的一只狐狸崽子，只有手掌大小，不会捕猎，只抱着箬叶啃，灰头土脸的，尾巴上的茸毛都还没长齐全，流着两行清水鼻涕，一双小狐狸眼却亮晶晶的。
看见她从祥云上下来，小宁婴放下怀中的箬竹，痴痴地说：“你长得好美啊。”
她蹲下来，抱住小宁婴，用下巴磨蹭着他的头顶上的茸毛，闻着他身上的淡淡的箬竹香气：“小婴，我是娇娜姨奶奶，你祖母最好的闺蜜。”
“小婴，以后姨奶奶来照顾你好不好？”
“姨奶奶，你会做箬糕吗？我肚子好饿，好想吃箬糕。”
娇娜微微一笑，“当然会做，小婴想吃，姨奶奶随时都可以做。”
转眼间，这个小不点的狐狸崽子也已经成人了，想到这，娇娜眼角有些湿润，总算没有辜负好姐妹当年的托付。
阿彻又想起一件宁婴的糗事：“娇娜姐姐，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晚风习习，屋顶上的赵珺和喝闷酒的宁婴也听到了。
他苦笑一声：“她总是能让所有人都开心，却唯独自己不开心。”
“而我，更没用，明明知道她过得不开心，却不敢带她走。”
青丘国是一个非常讲究血统，宁婴是来路不明的小杂毛，一直受到排挤，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祖母带着他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原因。
但是娇娜必须把他带回到青丘国，接受正统修行，否则宁婴一辈子都无法修炼成人。
宁婴十五岁生日那天，娇娜给他做了一个超大的箬糕，他开心坏了，吃到肚子鼓成一个小球。
娇娜问道：“小婴，你可有什么心愿吗？”
宁婴：“想快点长大。”
娇娜笑道：“长大有什么好的，长大后，就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还是做一只小狐狸崽子幸福……”
宁婴：“等我长大后，就可以娶姨奶奶呀！姨奶奶就不用愁嫁人啦，不用听七大姑八大姨天天啰嗦啦。”
娇娜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姨奶奶等着那一天！”
宁婴过完十五岁生辰，便被送去了青丘国最严格的门派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挨了数不清的白眼和讥笑，他终于修炼成人了，尾巴也变成了三条。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那日，他高高兴兴地下山回家，却看到娇娜一身喜服，那一身红艳艳，如血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娇娜凤冠霞帔，九条雪白的尾巴似乎都染上了胭脂的红，看着他笑盈盈说道：“小婴，姨奶奶要嫁人了。”
“嫁人？……你要嫁给谁？”
娇娜如泡在蜜罐中的花朵，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是青丘国的葳娑帝君，姨奶奶等了这一天，已经等了上千年了。”
只是提到“葳娑帝君”的名字，娇娜已是满脸含羞。
他如坠入万丈深渊，却看着一脸幸福的娇娜，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葳娑帝君，是九尾天狐一族，青丘国最尊荣的人，嫁给他，她一定会幸福吧。
“咦，小婴，你手里拿着什么花？是送给我的吗？”
他艰涩地说道：“这是我从百花山采的芍药花，送给姨奶奶的。”
嫁给我，娇娜，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演练千百遍的话语落到嘴边却成了这句话：
“姨奶奶，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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