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七夕庙会（下）

这几日，秋芙为皂君庙七夕庙会的事情前后奔走，十分劳累，她哥哥十分心疼，劝说她不要揽这个活儿。

        秋芙却说：“待到七夕那日，别的庙的神仙见自家热热闹闹，要是灶君见自家门前如此冷清，岂不伤心？”

        他哥哥笑道：“傻妹妹，哪有什么灶君。”

        秋芙却急了：“有！就是梦里灶君托梦，我才知道哥哥你在哪。”

        哥哥沉默了，这倒是件奇事，否则妹妹是找不到他的。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既然如此，你可招揽到愿意摆摊的商贩了？”

        “有了。”

        “哦？几个啊？”

        秋芙细声说道：“就一个开食肆的姑娘，她愿意帮我。”

        哥哥哈哈大笑：“就一个？这怎么能成事啊。”

        几日过去，饶是秋芙磨破了嘴，着急到口中生疮，也只兜揽到三家商贩愿意出摊，一个开食肆的，一个卖活鸡活鸭的，还有一个是打铁的，怎么看都不够。但事到如今，秋芙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这日秋高气爽，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正是皂君庙七夕庙会的头一日。

        然而，秋芙迈着两条腿、心情沉重地来赶往皂君庙，她似乎已经预见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庙会，所有人一定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可等她来到皂君庙前，却发现皂君庙前整整齐齐地列了两列的小铺面，一个挨着一个，足足有十来户呢！

        这其中，有人吆喝道：“热气腾腾的羊肉烧麦嘞，现做现卖，好吃得不得了。”

        还有一位姑娘正用小泥炉煮熟水，一个小木板上用簪花小楷写着：紫苏熟水、豆蔻熟水、沉香熟水、麦门冬熟水，五文钱一碗。

        还有一位系着蓝布青花围裙的中年妇人兜售卖“果食”的，这是七夕应节果子，有各种各样的造型，奇巧百出，要是一次买一斤，里面就会有个果食像披着盔甲的门神造型，大家都把这个叫做“果食将军”，七夕庙会，可少不了这个。

        还有一个小年轻和一个白发老头从大清早就开始兜售酒，可按坛卖，也可按一碗卖，有月华酒、结缘酒、桂香酒、兰芷酒，飘香四溢，那老头已是喝得满脸红光，哈哈大笑。

        还有一个少年人，生着一口大炉灶煮着一大锅面汤，又拿着一个半人高的擀面杖，现场制作那七夕应节“巧芽面”。做巧芽面用的豆芽，要提前七天生，选没有虫蛀的绿豆一小碗，□□铺到一个盘子里，用湿纱布盖好遮住阳光，放到炕头上，每天喷几次水使之保持湿润。

        七天后，待豆芽长高，便可做手擀面，下锅煮熟，过凉水拔透；然后热锅坐油，加肉丁炒熟，葱、姜爆锅，酱油、醋炝锅，放绿豆芽炒熟，加水煮沸，再加盐做成豆芽汤；把面条抓到碗里，浇上豆芽汤即可食之。[参考：网络关于巧芽面的做法]

        除此之外，更有许多小铺面，有卖炒凉粉、炒红薯泥、黄焖鱼、杏仁茶、胡辣汤、麻辣花生、锅贴、水煎包、馄饨、江米甜酒，还有人正举着大锅铲现场炒栗子，各色饮食果子，数不胜数，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看到这番热闹景象，秋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看错吧？

        赵珺见到她来了，笑眯眯地说道：“秋芙姑娘，你来啦。”赵珺正在炸麻球，一口大油锅里，数十个沾满了白芝麻的小麻球圆鼓鼓的，炸得金黄酥脆，十分诱人。“你吃早点了吗？要不要来尝尝我刚炸好的豆沙麻球？”

        赵珺一边说，一边拉着秋芙坐在了小马扎上，一份煎香茶，一碗巧芽面，两个豆沙麻球。秋芙起得早，还没有吃早点，此时见到热气腾腾的丰盛早点，肚中早已饥肠辘辘。

        她已经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老天爷啊，这些人都是哪来的啊？”

        赵珺调皮地笑笑，“我们凡楼来给你捧场了。”

        秋芙“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凡楼？那个潘楼大街上的凡楼？”

        赵珺眨眨眼睛，“正是。”

        秋芙“啊”了一声，连说自己这可真是撞大运了，有了凡楼撑场子，七夕皂君庙会定会很热闹，这定是灶君暗中保佑自己呢。赵珺莞尔一笑，眼神柔软地说：“是我撞大运了才是。”

        长久以来，七夕庙会以大相国寺最为繁华，游人最多，但今日走街串巷的人都说，城东的皂君庙也举办了一个小庙会，有新鲜花样的饮食果子，其中的铺面有凡楼呢，因而吸引了不少游人前往。

        游人一多，自然摆摊的商贩也就多了，到了傍晚，庙会上多了打金钱眼的玩意。有一个商贩在皂君庙门前吊着一枚大铜钱，铜钱孔中有一只小铜钟，上书“钟响兆福”四字，游人若是能用手中的铜钱投中铜钟，就能得灶君庇佑，心想事成，这是庙会上最热闹的活动。

        秋芙作为庙会的负责人，自然是忙得团团转，她哥哥吴大壮散职回来，见到如此热闹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秋芙自豪地笑：“哥，我就说，这事一定能行吧！”

        庙会到了第二日，又有许多商贩自发前来，更加热闹了，有卖小孩子最爱玩的磨合罗，还有许多新奇玩意，像什么黄蜡制作的鸭子、大雁、鸳鸯、游鱼，都彩绘上色，金线装饰，在一个大的木板搭建的水塘里飘着，就和真的水鸟一样，大家管这叫做“水上浮”。

        有一个商贩过来摆地摊，卖“谷板”，就是在木板上放置小茅屋和木板，摆放一些农家田舍的小物件，看起来是和一个农家小村子一样，还有商贩卖“花瓜”的，就是在瓜上雕刻各色花样。

        关扑者甚多，秋芙还想了个好主意，若是关扑获胜者，可以获得一张小小的“灶君画像”，凭着这张小画像，可以换一笼烧麦、一碗熟水、一碗水酒，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到了后来，这灶君画像，竟代替铜钱，成了庙会上交易的凭据。

        庙会上吃的喝的玩得，各种饮食小吃的、卖鞋帽布匹的、抽签算卦的、卖丸散膏丹的、打把式卖艺的、卖日用杂货的、唱大鼓的、卖民间工艺品的等等各类生意人、手艺人、江湖人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到处摆满了摊位，竟无从下脚了。

        到了第三日，更有南曲班子过来搭了一个彩楼，现场表演七夕节下的应节戏，其中有一位名旦角儿叫做王瑶卿，在《鹊桥会》折子戏里扮演织女，她的扮相清丽、俊俏，唱腔刚柔并济、以情取胜，唱腔优美。底下的观众看到当演到牛郎织女被迫分手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只要有她在，定是场场爆满，观者如云。

        本来七夕皂君庙庙会只计划开三天，但因太过热闹，游人众多，便延期了一天，街上特别热闹，车水马龙，满大街都是穿着罗绮新衣的人，有人会现采待开的荷花花苞，连在一起做成双头莲的样子，游赏一番，带着回家时，路上的行人看了往往感叹称赞。这一天，小孩子手里拿着新买的新鲜荷叶，这是在模仿磨合罗的造型，年纪不大的孩子，包括小韭和阿彻，都要换上新衣服，还有比比谁家穿得更漂亮。[参考：七夕内容描写《东京梦华录》的七夕篇]

        自打凡楼开业后，诸般琐事是一项接着一个，大家伙都如绷紧的弓弦，颇有些疲劳，正好凑这个七夕庙会，都能歇息歇息喘口气。

        到了最后一天晚上，庙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宁婴、老卜他们买来了许多烟火来放，轰……轰……轰……一个又一个烟火冲上如墨色的天空，在夜空中绽放开来，有的像是天女散花，有的像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还有的像是无数莹莹点点般的星光闪闪，各色烟花相继登场，将黑夜映得绚丽多彩，汴京城千家万户在烟花的笼罩下，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喧闹的皂君庙庙会，一起抬头仰望着这绚丽的烟火。

        赵珺独自坐在皂君庙屋顶的青瓦之上，俯瞰着热闹非凡的庙会景象，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凡人仰望着一冲飞天的烟火，而她眼中，最美的却是地上这繁华的庙会，最美的人间烟火。

        她想，织女冒着被王母娘娘惩罚，也要下凡与牛郎相守，不仅仅是因为牛郎，更因为她贪恋着这凡世间的烟火气。高处不胜寒，寂寞的仙界只有长生大道，若是没有爱恨情仇，活一千年和活一年，又有什么区别。

        那自己呢……

        想到这，她的目光变得柔软，像是秋日里如轻纱般晨霭笼罩的缓缓流动林间溪水，就在那一刹那，她的回眸，和茫茫人海之中那人目光相接。

        她重塑了他的身体、他的神识、还有他的灵魂，无论她在想什么，他都能心有灵犀地感应到。

        无需言语，只一个眼神，她与他彼此之间心心相印，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日后她失去了他的消息，她迷失在大千世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也一定能够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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