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明晖轩

　　对面东郦国主被一个软言劝酒的姑娘缠的正烦，顾及是没心思搭理她；直截了当去对薛如忱提出离席的事情她可不敢做，自己刚才偷听了他和东郦国主的谈话，这会儿没准还记着呢，她开始坐立不安，十分迫切希望有人来解救自己。

　　苍天啊，为我降下神迹吧，赐我一个救人于水火的老仙人吧。杜暖低头默念道，与姑娘们打闹谈笑的兴致也减去不少。

　　“客官，宫里来请人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了自己虔诚的心声，雅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侍者将门外的人请进来，杜暖眼睛一亮。

　　是安公公！

　　如坐针毡的杜暖立刻双眼放光一般回过头看向薛如忱，后者早已有了几分醉意，随意地挥挥手算是送客。

　　杜暖松了口气，忙不迭跟着安公公出了栖霞阁的大门。

　　叔侄二人罕见同框，气氛诡异，杜暖惴惴不安上前行礼，心里敲起了小鼓。

　　“坐吧。”完颜晟向她招了招手：“朕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和姑姑坐着说话了。”

　　杜暖偷瞄了一眼大青鹰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沉。

　　“姑姑觉得，定远亲王如何？”完颜晟将她拉得近了些，语气意味不明。

　　“模样是好模样。”杜暖猜不到他忽然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又有大青鹰在场，心里紧张，因此也十分谨慎：“但臣与亲王来往很少，并不熟悉。”

　　完颜朔青和完颜晟对视，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

　　“姑姑，朕是相信你不会欺骗朕的。”完颜晟斟字酌句道，眼中是杜暖从未见过的阴郁。她不明所以，偏头看看完颜朔青。

　　大青鹰向后靠着半藏在阴影中，并看不出情绪，只能看见膝头交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既然不熟悉，薛如忱又怎么会平白无故请你前去赴宴？”完颜晟盯着的杜暖的眼睛：“他亲口告诉朕，今日赴宴只邀请了他在帝京相熟的人。”他察觉到杜暖不安定的心绪，便抓住她的手腕。

　　现在换成完颜朔青不安定了，他慢慢扭过头看着完颜晟，满眼狐疑。

　　“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今日一同赴宴的只有微臣与东郦国主，并未瞧见旁人。”杜暖想要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却发现完颜晟的力气比自己大得多，捏得她手腕骨生疼。

　　“好。”完颜晟的神情叫人琢磨不透，更叫杜暖心中陡然生寒。

　　半个多月前完颜朔青在国公府对她说的话忽然又吹进了她的心里，几乎要将她先前构成的观念摧毁重塑。

　　或许完颜晟当初派给自己暗卫，真的是为了监视她是否越界触碰禁术？

　　或许那晚到国公府上送信的人，真的是常兴。

　　怀疑只要被撕开一个口子，就再也没有回头补救的余地。杜暖再次对上完颜晟那双深邃的眸子时，已经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了。她心中忐忑，既怕渴望真相，又很怕真相会使她恐惧而绝望。

　　木琴上的弦紧紧地绷了起来，只等着拨弦人的手落下。

　　“那姑姑可否告诉朕，你前几日去望山道观做什么？”完颜晟轻声道。

　　啪。弦被挑断了，连带着整个琴身也离散崩塌。杜暖只觉得呼吸困难得很，夏日噩梦中熟悉的窒息感涌了上来。

　　而这一次完颜晟不会在酣睡间也无意识地安抚她，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没关系，不过是我要在意的人又少了一个罢了，杜暖自嘲地笑了笑。她笑自己单纯又天真，把半路亲戚放在心里当回事；又笑自己不自量力，居然妄想去保护一个坐在皇位上的人。

　　笑话，天大的笑话。这一当头棒喝将她敲醒，也敲碎了她三年来虚构的一切。没有了完颜晟真实的支持，那她便只能算是做摄政王的走狗，难怪完颜朔青哪么笃定自己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如今杜暖可真是个空有名号的观主了，莬丝子尚能在宿主的身上汲取养分，她充其量也就是个爬墙虎，谨慎小心地扒在完颜朔青这坚实的碉堡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宿主死去，碉堡倒塌，自己的一切也将随之消亡。

　　她既不想做莬丝子，也不想做爬墙虎。

　　或许是如今的太平盛世迷惑了双眼，才导致了自己今日的怠惰和散漫。她应当像多年以前，即便是无助的孩童时，也努力撑起自己的天地。

　　短短的工夫里，杜暖迅速地推翻了自己从前建立起来的全部信念。她过去最不齿于精于心计的人，可如今看来，若是想要保全自身，她难免要做些未雨绸缪的打算了。

　　信念的摧毁和重建都在一瞬之间。

　　算盘被人打乱，珠子尽数散落开来。在她的心里嘈杂地响成一片。

　　一条混乱的线逐渐被捋顺，其中隐藏的事情只叫杜暖的心越来越冷。

　　今日之事看来，完颜晟或许还不是自己的敌人，但也不可像从前那般信任；完颜朔青的态度从来的都是摆明了的，掌控欲远远多余敌视。

　　而且，就在刚才那短暂的会面中，杜暖似乎发现，完颜叔侄两人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微妙，自己位置尴尬，更像是两人争夺什么的一枚棋子。

　　或许是争夺权势？杜暖嗤笑。她不是没有听人说过南魏朝的权谋之争，外戚暗中夺权，封地军阀割据，最后百家争夺落得两败俱伤，破碎的江山被名不见经传的陈氏侯爷收入囊中。

　　再后来是脆弱的大岳，在混乱中飘飘摇摇的陈氏大岳仅仅存世一十二年，与北燕争夺青远不成，又反过来算计东郦，最后闹得元气大伤，这才有了现在的大齐。

　　大齐由完颜氏亲叔侄一手把持，年幼继位，三年来完颜朔青一直作为摄政王把持朝政，直到年初才略有放手的意思。照着今天这个架势看来，没准是完颜晟在为亲政做准备。

　　一壶烧酒暖了杜暖的身子，而微凉的夜风又令头脑格外镇定和清醒。她将双手叠交在脑后，换了更加舒适的姿势躺在树枝上，细细地捋了捋近来三个月发生的事情，完颜晟研究政务的时间果然比从前多了许多。

　　十七岁正是年少初志的年纪，完颜晟又是上一任青远护城主的遗腹子，从小便是按照天之骄子的势头培养起来的，怎会甘愿躲在自己王叔的背后，只落个空空的皇帝名头？

　　既如此，那国公府的执法堂里没有寻到老岑头的踪迹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完颜晟旨意捉住的人必然会关在皇城的天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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