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狐妖案）
杨韫手上握着酒杯，满目都喜气洋洋的大红，环顾四周，处处张灯结彩，宾客推杯交盏，想到今日竟然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和另一位姑娘。
时间来到一个月前，正是王启平派人上门相看的时候，杨家兄妹在舅舅尹光生家过活，王家的家仆便来了尹家，尹光生和妻子刘氏生活在城西胡同里，平日经营一家小小酱菜店，乍一见来了两个华冠丽服之人，都手足无措起来，刘氏去端了茶水，尹光生半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拘谨，王家人倒还客气，几人对答了几句。
王家人虽然是为了杨家大郎杨郁而来，但是行事中也不能露了痕迹，只捡那没要紧的问，略坐了坐，一个青年人就走了进来，王家二人对视一眼，知道正主来了。
杨郁掀帘进来，见家中少有的来了两个陌生人，也暗暗有些吃惊，但很快上前见礼，尹光生忙道：“郁哥儿，这是王大人府上的行走，特地来寻你的。”
王家二人见那杨郁身材高大，宽肩细腰，背脊笔挺，剑眉星目，端是一副好相貌，二人暗自心许，其中一人道：“我家主人府上幕客大人少了一位，主人叫我们四处走动，看看哪家的年轻俊杰能补上这个缺，公子是今年春闱中举的举子，特地登门拜访，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杨郁口中道不敢，心内思忖：“高官大人招收幕僚也不是没有的，只是像这般大张旗鼓，拜访到家中倒是少见。”
三人重新入座，随意聊了几句。杨郁进退有据，斯文有礼，对答得益。二人心中更加满意，只想快些回府禀告主人。
直到王家二人离开，尹光生还恍恍惚惚，他做了一辈子小本生意，生下两个女儿和小儿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只是这位外甥却可算得上是人中龙凤，自从他中了举人，家中光景都好了不少，连附近颇有家产的张员外见了他都客气了几分。今天家里更是来了大官家的人。
尹光生转头看向外甥，问道：“郁哥儿，这位王大人是什么来路啊？”
杨郁也正思索着，见舅舅问起他摇摇头，京城里的王大人多如牛毛，能请得起幕僚的也不在少数，正担着九省都检点的一品大员也是姓王。
尹光生见外甥也不知道，有些失望，又道：“那你愿意去做幕僚吗？”
杨郁心中自是不愿，他再进一步便有机会成为贡士，自然是要下场再考一场，只好道：“还不知道人家的意思呢。”
王家二人回府禀报后，王家又特地派了管家去相看，见到杨郁着实不错，又要了生辰八字。尹光生想大抵是王大人要看属相是否相合，大官家里自然规矩多，所以虽然有些忌讳但还是给了。
庆国公府里王氏正等着她陪房的消息，只见王氏陪房崔妈妈兴冲冲走过来，笑道：“夫人，大师说了，两人正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是姑娘命里的好姻缘。”
王氏也喜上眉梢道：“当真？”
崔妈妈又乐道：“大师还说，姑娘的福气都从这桩姻缘上来呢。”
见王氏有几分意动的意思，崔妈妈察言观色，立刻行礼道：“给夫人道喜了。”
王氏抿嘴一笑道：“若是真能应了大师的话就是可艾的造化了。”
王家的管家并王氏的奶公又来到尹家，开口道：“幕僚另有人选。”
尹光生正有些失望，王家的管家接着道：“不过我家大人对你家的大郎颇有好感，他老人家一向最欣赏青年才俊，我家大人有一位外甥女，刚要及笄，生得花容月貌，又聪明伶俐，愿意许配给你家大郎，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尹光生如坠梦里，有些晕乎乎道：“不知你家大人是？”
二人相视一笑，管家道：“我家大人正是九省都捡点王大人，他外甥女就是庆国公府上的四姑娘。”
尹光生不知道九省都检点是多大的官，只是国公府他还是知道的，那可是皇亲国戚，戏文里才有的人物，忙一叠声道：“愿意，愿意，”又颤声道：“只是，我那外甥怎么般配得上小姐。”
管家道：“老人家何必妄自菲薄，公子做得锦绣文章，又一表人才，与我家姑娘正相配。”
三人初议已定，纳采、问名、纳吉已经过了，至于纳征，杨郁家境贫寒，只得暂时省了，只等请期、亲迎。
等到送走二人，尹光生才仿佛大梦初醒，连忙去与老伴商量，刘氏知道后只觉得青天白日做大梦，真是喜从天降。
杨郁回到家后只见素日里畏畏缩缩的舅舅正得意洋洋夸耀道给自己说了一门意想不到的好亲事。杨郁二丈摸不着头脑，听完舅舅说王家如何上门提亲，又有舅母在一旁添油加醋，杨郁听过后沉默半晌。
他心中并不愿盲婚哑嫁，亦不愿攀附权贵，只得开口道：“舅舅舅母细想，我不过是个清寒读书人，便是中了举人在这偌大京城也算不得什么，如何便能得到国公府的青睐，这中间也不知有什么文章。”
舅母一听这话把脸一沉，“难道舅舅舅妈便是故意害你不成，你自己也说了家徒四壁，人家堂堂国公府能图谋你什么。”
杨郁也不知国公府是什么意思，听了只能低头不语，刘氏见了，便起身将帘子一摔往里屋去了，虽然舅母不喜但杨郁想着还是早早推拒了这桩亲事才是。
第二天出门一看，只见舅舅一人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看着舅舅越发佝偻的身影，想着父母早早离世，只留下几亩薄田，若非舅舅接济，兄妹早就流落街头，说不定现在二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又不免心中一酸，想到：“舅舅对我如同再造，有养育大恩，便是应下也算报答一二。”
虽是忧虑重重，但杨郁最终还是点了头，没过几日庆国公府就送来大笔金银，尹家夫妻二人何曾见过这么多钱，不由得两眼放光，眼见下半生有靠，自己家也能和国公府攀上裙带关系，岂能不喜出望外，杨郁看着院子里的红木箱子却止不住叹气，这和买进去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呢。
谁知波澜又起，这天庆国公府传来消息，一定要杨郁入赘到薛家去。
尹家二口子这下可慌了神，要知道杨家现在只留下杨郁这一个男丁，若是在他的撺掇下入赘进了薛家，那日后他可怎么有脸面去见在地下的姐姐姐夫，尹光生连日唉声叹气，“都是你的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刘氏原本也有些愧疚，但听到尹光生这么说立刻火冒三丈道：“人是我招到家里来的吗，当初你姐姐姐夫没了，留下两个孩子，你带回家里来我说过什么吗，你自己家还有三张嘴吃饭呢，这么多年小宝的病总不见起色，连服好点的药都吃不起，可是郁哥儿要上学堂，要买纸墨我可说了半个字。”
尹光生原本想说那是郁哥儿自己家中的田变卖交的束修，再一想刘氏这么多年操劳家务也着实勤苦，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刘氏接着不依不饶道：“若不是入赘，这样的好事原也轮不到咱们家头上，我还说咱们家怎么突然转了运，”余光瞥见丈夫的身影萧瑟，也转了话头，缓声道：“其实也算不上是坏事，国公府啊，这真是泼天的富贵，就算你姐姐姐夫在世，也不会不为他们儿子前程着想，况且小宝好不容易看着好些，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变回从前那般病怏怏的模样。”
听着刘氏的言语，尹光生终究还是沉默下来。
夜晚，杨韫刚刚梳洗完，提着煤油灯准备回房，却见小院中有一身影，在清冷月光下更显单薄，不是杨郁又是谁。
杨韫走上前道：“大哥还没睡呢。”
杨郁回头看到妹妹，微微皱眉道：“怎么刚洗完头发又不擦干，当心伤风。”说着就要去拿干毛巾来。
杨韫却拦住了他，说道：“哥哥是在为薛家的事烦心？”
杨郁转过身望向月亮苦笑道：“我原本以为好好读书便自有前路，只是柳暗未必花明，如今只觉得对不起父母。”
杨韫知道舅舅是个老实巴交的小本生意人，舅母虽然素日里嘴巴上絮絮叨叨，但这么多年也没有为难过他们兄妹，想到哥哥的为难处便道：“哥哥你走吧，出去避上几天。”
杨郁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逃婚？”他知道妹妹自小心中丘壑比之他这个哥哥也不多承让，只是没想到妹妹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言论。
杨韫却道：“如今两家还未正式下帖子，怎么能算逃婚，国公府的小姐何等尊贵，想娶她的人只怕在京城也要排着队，这事冷一冷也就过去了，只等那小姐正式同别人下了定你再回来不迟。”
杨郁摇头道：“那怎么成，国公府岂是好想与的，若是带累了你们。”
杨韫却笑道：“既是豪门大族当更注重名声脸面，又怎么会真的同我们小门小户的平头百姓计较，只说不愿独子入赘，难道还能强娶民男不成，哥哥，如何决定只在你一念之间。”
杨郁思索着妹妹的话，杨韫的言语看似天真却是此时最好破局之法，叫舅舅舅母不得不回绝了薛家，他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加倍刻苦，要靠自己之力让舅舅一家人和妹妹过上好日子，他既然心中有了计较，便觉得更加明朗，长呼一口气道：“多谢韫儿今天劝我的话，倒替我解决了多日来悬在心里的心结。”
杨韫只笑道：“哥哥只不过是当局者迷，如今走出此山，自然一片清明。”
第二天刘氏天亮准备起床做饭，杨郁房中竟毫无动静，她知道杨郁素来有早读的习惯，她正疑惑着，走进杨郁房门，门虚掩着，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封书信。
刘氏吓了一跳，她不识字，赶紧把家中其他人叫起来，尹光生也只识得几个字，杨韫接过信来，一目十行读完了信，随即开口道：“哥哥已经走了。”
众人大惊失色，杨韫接着道：“是我让哥哥走的，哥哥的文章被先生极力夸赞，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又何必要入赘到别家去。”
刘氏听见脸色煞白道：“你这丫头……”还不及说完便瘫软在地上。
尹光生也来不及扶她，只一味捶胸顿足，杨郁只当他们是因为错失一门好亲事愤懑。尹光生却惶惶道：“早知道，唉，如今大祸临头却怎么好。”
杨韫不禁疑惑道：“什么大祸临头，就是说不成亲也不至于有什么祸事吧。”
刘氏没好气道：“那薛家送来的银子，咱们家已经花了快二百两银子了。”
杨韫瞪大了双眼，“二百两？怎么会呢。”要知道二百两对薛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够他们家这样的家庭过十年日子了。”
刘氏恨恨道：“结了小宝从前的医药费，还有那医师给他开的方子，里面种种名贵药材，以前没钱买，现在才开了几服给他吃，还给你们姐妹一人做了一身新衣裳，你以为你那条水红的裙子哪里来的。”
刘氏越说越气，“今日薛家就要派人过来，你哥哥一走了之，咱们都去蹲大狱吧。”
杨韫愣在原地，她以为只将金银还回去就是，哪里想得到舅舅舅母已经将钱财花了大把出去，而且小宝从出生起就一直身体不好，这些天眼见好转些，自己又怎么忍心看他继续一病不起。
刘氏不由得哭了出来，一边口中哭诉不断，她晃神中看见杨韫，哭声忽然止住，只听见她说，“姑娘，你哥哥走了，你同他一母同胞，面目相似，薛家人过了晌午就要往咱们家来了，不如你先扮上男装，过后我们再去找你哥哥。”
尹光生连声骂她出的馊主意，刘氏却只看向杨韫道：“好姑娘，咱们一家可都在你手上攥着呢。”
杨韫想到哥哥是被她劝走的，此事也算是因她而起，当下便一言不发，回房找出哥哥衣服换上，杨郁的衣裳对她来说有些宽大，却正好遮住身体曲线，再梳上头发，杨韫走出来众人一看，她和哥哥相貌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双丹凤眼，直鼻薄唇，脸庞瘦削，换上一身男子打扮，身量高挑，五官俊秀，真有几分雄雌莫辨的模样。
当天薛家人就来府上相看，对杨韫假扮的杨郁十分满意，总算是糊弄过去了，只不过奇怪的是尹家人怎么也找不到杨郁了，一连数天，杨郁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处都不见踪影，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找下去了，因为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
杨韫一面应付着周围人的劝酒，一面想着薛家小姐，事情一经犹豫便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
此时薛可艾独自等候在新房中，也不管什么规矩一把扯下盖头，日后闺中姐妹人人得嫁高门，身有诰命，而自己却只能嫁给穷酸破落户，只怕连她们的子孙后代都要高出自己的子孙不少，一想到这些薛可艾就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这时喜娘端上来一壶梅子酒，新娘穿着礼服，为了避免如厕都要禁食，若是饿了只能喝点梅子酒压一压，薛可艾看着杯子中红色鲜艳的梅子酒，越想越气，用力将杯子一掷，酒水立刻泼了出来，在门口守着的春莺、夏蝉、秋雁、冬鹞四位贴身婢女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进来，薛可艾只心烦意乱道：“都给我出去。”
春莺只好收拾地上痕迹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酒席终究是散了场，杨韫被人领着往薛可艾的闺房走，杨韫是越走越忐忑，这洞房花烛夜要怎么过去，这场闹剧又要如何收场。
夏蝉远远望了一眼，兴冲冲回房禀报道：“姑娘，我瞧着新姑爷往咱们这边走了，看上去倒是个体面人，与姑娘也般配得上。”
薛可艾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动摇，“一个一贫如洗的穷书生，若是连外面的脸面都没有，怎么能被母亲看得上，只不过空有外表又有什么用。”说完又向春莺说道：“我吩咐你的话可记住了？”
春莺讷讷答道：“记住了，只是姑娘咱们这么做，若是姑爷……”
薛可艾只道：“放心，有我在，他还翻不了天，别忘了他可是入赘进来的。”
说话间杨韫已经到了，小丫头替他打帘进来，他道了声谢然后走进房间，床上正坐着一个姑娘，只见是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小姐，凤冠头面堆积如云，红绡绫罗遍满全身。再细看，只见小姐鹅蛋脸面，肌肤胜雪，朱唇黛眉，一双明眸却比耳上珰珠还要璀璨明亮，杨韫看着小姐容光逼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越发心虚，不敢瞧她。
这时一旁侍候的春莺出声道：“姑爷，姑娘，姑娘今日累了，不能和您，一起，一起休息了，请您，您去偏房歇息吧。”
春莺一段话说得结结巴巴，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奇事儿，新婚之夜新娘不让新郎进房门，她还摸不准这位新姑爷的脾气，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勃然大怒。
谁知杨韫听了也不恼，“那小姐今晚便好好歇息吧。”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春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哪里知道此举正中杨韫下怀。
想到薛小姐大抵是因为出身不肯与自己亲近，杨韫虽松了一口气，但也不免想若是真是杨郁娶了她，今晚又是怎样难堪。
“罢罢罢，虽非我愿，但终究是我误她终身。”杨韫躺在床上默默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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