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毫无疑问，许校之对宁莲英是孝顺的，一次刺杀中，他毫不犹豫替宁莲英挡了一剑，于是伤了喉咙，嗓音成了太监。
但他这一生所有的良心大约都在了这里，自宁莲英死后，他凶残本性暴露，同僚是可以出卖的，好友是可以欺骗的，恩师是可以灭族的……为了权势，他无所不用其极，连打压敌手都非一般残忍冷酷。
所有人私底下骂他变态，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偏生抓不到他的把柄，反倒亲眼看着他平步青云，成为权臣。
许校之一揖，无不诚心：“陛下，定国侯反心毕现，贼胆包天，应斩首示众。”
定国侯暴跳如雷：“许校之，你这奸佞！”
座上天子猛拍龙椅，双目冰冷：“统统闭嘴！”
群臣瑟瑟发抖，皆莫敢言。
由于当今天子羽翼不丰，向来隐忍，几乎鲜少发脾气，却没想到今日叫定国侯勾起火来。
定国侯伏地：“陛下，裴家门风清正，自高祖皇帝始，尽心辅佐，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异心。犬子亦自幼由臣亲自教导，一心忠君爱国，臣不知大理寺卿之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臣敢发誓犬子绝不可能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朕，无意追究。”
天子语气凛然，瞧了殿下唯恐天下不乱的许校之一眼，冷冷告诫：
“许卿，定国侯乃国之柱石，岂能随意发落，日后切莫再说这般寒人之语。”
许校之低眉应了一声：“是。”
“退朝！”
……
为安抚老臣，薄凤还是命人将定国侯请进了御书房，好一番温言相慰。
定国侯心知皇帝此举已是莫大恩德，不敢拿乔。
待送走定国侯，御书房落入寂静，薄凤想起一心想要搬出皇宫的薄如烟，揉了揉眉心，喊了一声：“张海忠。”
张海忠浅应：“陛下。”
平常发生诸如此类的事，薄如烟此刻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了，但今日薄凤直觉觉得她不会来了——
“去打听一下阿姐此时在做什么。”
“遵旨。”
就在张海忠快要踏出御书房的门槛时，一道粉色的妙曼身影远远走了过来——
张海忠眼睛一亮：“碧摇姑娘。”
碧摇将手上挎着的食盒呈上：“殿下听闻早朝发生之事，特命奴婢熬了莲子羹。”
“碧摇姑娘可真是太及时了。”
-
薄如烟在翊华殿练字。
胭醉给她做了红豆糕。
只见殿中檀香袅袅，墨水的气味与宣纸的清香糅合，甚是宁静悠远，容颜清绝的女子走笔龙蛇，一双白净温软的柔荑执着墨笔，犹如羊脂堆里浸着一点墨玉，如诗如画。
殿外透来的光线和煦，将女子通体月白色的衣裙照得橘光碎碎，她的眼睫乌发也皆似洒了金箔，愈发雍容。
胭醉柔声道：“殿下，您练了半个时辰了，不如歇一会儿再写吧。”
薄如烟闻言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去一旁金盆中浸了浸手，然后拾起绢帕拭去葱指间的水渍。
胭醉将糕点搁在桌上，走过去一瞧，只见那宣纸上写着“长门自是有归路，若风鸣，金杯掷”。
这……
胭醉呼吸一凝。
薄如烟拈起糕点送入嘴里，淡淡夸赞：“胭醉的手艺又进步了。”
胭醉整了整心神，又露出笑脸：“殿下喜欢就好。”
却是这时，殿外响起一阵喧哗，似乎有人蛮横闯入，引得侍卫拔刀出鞘。
两人齐齐抬头，只见来人头戴黑色官帽，身着绯色官袍，胸前绣着锦鸡鸣日的图纹，那一双黑色皂靴被他踩在脚底，质地是缎面的。
他垂直挡住了殿外万丈明光，身上的官袍有一半被阴影染成了墨色，使其看上去气质森森。
带刀侍卫将他团团相围，他却依然信步闲庭，好似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见他眉眼阴鸷，嘴衔冷笑：“臣许校之拜见长公主殿下。”
胭醉惊道：“许贼？”
薄如烟低斥：“胭醉，不可无礼。”
而后，薄如烟淡淡抬手，示意殿中侍卫退下，并不徐不疾唤了一声：“许大人。”
许校之眯起眼：“方才殿下的宫女唤臣什么？许贼？”
胭醉面色难看，心有不忿——
他本来就是许贼！
前世，天子大权未握，手下可用之人不多，不得不倚仗他这个奸臣。
他虽做了皇室的一把刀，但并不忠心，其人野心私心过旺，常常想将天子取而代之，薄如烟和薄凤为了制衡他，没少头疼。
且因着他和皇室相互依存唇亡齿寒的关系，他动不动自恃身份跑到翊华殿来，他对薄如烟表露出的觊觎和肖想，岂是恶心两个字可以形容。
重活一次，他竟又来了！
并还是这般张狂的来了！
该死的许贼！
薄如烟笑：“婢子之言，何足计较，许大人的心眼莫非比针还细？”
“殿下这话说的，臣自是不计较。”许校之嫌恶的从胭醉身上挪开视线，然后落到了薄如烟手中的糕点上，无不阴阳怪气，“陛下忙得焦头烂额，殿下倒是极好的闲情逸致。”
“用些东西，有何稀奇，许大人可要来一块？”
薄如烟用帕子拈了一块递出去。
前世，薄如烟厌极了许校之，觉得他不甘居于皇室之下，总是故意过来找她不痛快。
而今重活一回，不管许校之如何想，起码她的心态平静多了。
许校之挑眉：“长公主殿下请我用点心？”
“怎么，怕有毒？”
薄如烟收回了手，自己吃下了这块红豆糕。
她不紧不慢的用完糕点，方才侧首吩咐胭醉：“奉茶。”
许校之眉眼一深，语气恨恨：“殿下害得臣好苦呀！”
薄如烟慢悠悠的“噢”了一声：“许大人何出此言？”
“若非殿下一力护着那小皇帝，臣早就剁下了皇帝的耳朵当下酒菜。”
哦——
薄如烟明白了。
原是他在薄凤那儿受了气，所以特意跑到翊华殿来泄。
只不过，她这里可不是什么泄火的好地方，薄如烟徐徐微笑：“辅佐陛下是本宫的职责，许大人想拿陛下的耳朵下酒，便要看许大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许校之面色一沉。
换是平常，薄如烟听到这些话，定然气得双颊通红，当场赏他一耳光，却没想到她今日如此平和。
薄如烟执盏轻啜一口：“那么，许大人还有事吗？”
许校之不甘心道：“你如此护着那小皇帝，却不知那小皇帝又能信任你到几时，待得他帝王之路平顺，你……”
忽然，他的余光扫到糕点旁边的宣纸。
长门自是有归路，若风鸣，金杯掷。
许校之古怪一笑：“殿下这是要反呐？”
历数宫中变节，皆以掷杯为号，没想到素来忠心耿耿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写了一句反诗？
薄如烟面色未变，抖落袖中绢帕将诗句覆盖，她淡淡下了逐客令：“上朝途中舟车劳顿，本宫劝许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许校之笑得愈发肆意：“果然，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对那个位置动心，倘若殿下要我效忠，我定然追随，只不过……”
他目光一转，拈起盘中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缓缓咽下。
其间，他的视线片刻未曾从薄如烟身上离开，晦暗而又贪婪，好似吃的不是糕点，而是她。
薄如烟面色微冷。
果然，前世憎恶的人，今世仍是恶心不已。
她凉凉抬眸：“谢许大人美意，本宫暂时还用不上你。”
许校之舔了舔唇角，目光放荡：“那等长公主殿下改变主意，再派人通知臣。”
薄如烟道：“本宫估计许大人是等不到了。”
她再蠢，也不会与虎谋皮。
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薄如烟喊了一句：“来人，送客。”
不等侍卫进来驱赶，许校之率先心情极好的负手踏出了翊华殿大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胭醉就将泡好的茶水全泼到了殿外石阶上，道：“去去晦气。”
薄如烟消了火，转身笑：“好啦好啦，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配？”
他怎么就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何面目，盛京如此多的年轻俊杰，哪个不慕薄如烟，又岂轮得上他？
-
又一日，有人往翊华殿送了一封密信，署名非衣。
非衣，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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