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檀枝闭着眼睛呼出口气，抬脚走进406。
视线相交不可避免，檀枝再一次移开视线，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轻声道：“沈老师，吃东西。”
“好的谢谢，你放着就行。”沈翊抬了抬手上的东西，“我在削铅笔，手很脏，待会儿弄好了我就吃。”
默了下他又说：“头发剪的不错，整个人都变了个样。”
要是平常檀枝可能会扯皮问他好不好看，年不年轻。
今天的檀枝没什么心情，但还是看着他轻轻地扯了扯唇角，下一秒又听见他说：“不过还是很好看。”
檀枝愣了下，抿了抿唇轻声回应：“谢谢。”
霸占了沈翊办公桌的杜城已经吃上了，他笑着打趣：“快点儿，待会儿就被我吃了。”
沈翊笑了笑，垂着头手上动作不停：“这可不行，这是檀同学端给我的，不能给你。”
檀枝看着他手里的铅笔，笔头随着他的动作变得越发尖锐，檀枝视线上移，看着他垂着眼认真的打磨，嘴角上还挂着刚才说话的浅浅笑意。
以前的你也是这样的吗？这些年你是怎么一步步来到这个地方的？这些年你过得——
沈翊察觉到麻烦熟悉的视线，抬眼看过去，轻轻歪了歪头：“檀同学，怎么了？”
檀枝这一次没有避开视线，她看着他，轻轻的摇摇头：“没事……”
沈翊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反常和眼尾处一抹几乎微不可查的红，他没再说话，低下头打算继续动作，一垂眼看见画板旁边放着的几颗糖，他抬眼，声音温软柔和：“想吃糖吗？”
檀枝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心里放着三颗糖。
跟那天一样。
檀枝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再往下想了，她轻轻的吸了吸鼻子，慢慢抬手接过来：“谢谢沈老师。”
“不客气，”沈翊指了指自己放糖的地方，“想吃这儿还有。”
檀枝轻轻点点头，撕开糖纸，把糖喂进嘴里。
真甜。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心里有点发涩、发苦呢？
檀枝盯着手里的糖纸快速眨了眨眼睛，抬眼看向再度低头削铅笔的人。
他处在窗边的那方日光里，好看的眉眼低垂，浓密而长的睫毛随着眨眼而颤动，整个人依旧温柔的不像话。
檀枝想问——
沈老师，你这些年过得苦吗？
-
得知沈翊出事的时候，檀枝厨房正在热阿姨给她备好的宵夜。
急促的脚步自楼上而下，檀枝条件反射朝楼梯看过去，看到十一点就睡了的檀木一脸焦急的下楼。
“怎么了哥？”檀枝问。
檀木来不及跟她解释什么，在玄关处换了鞋，说了句“沈翊出事了”就往外跑。
“沈翊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的檀枝怔了几秒，檀木已经开门出去了，只留下门重新上锁的声音。
几秒后檀枝若梦初醒般的开门冲出去，夜间微凉的风扑了满脸，她穿着睡裙像是感受不到，却觉得一颗心都在发冷着往下沉。
檀木的车驶出车库，看到檀枝跑出来到路上，顾不了太多连忙靠边停下车，冲着窗子外的人喊：“上来！”
檀枝坐在副驾驶手脚冰凉，可能是太冷了，她把檀木开车习惯性打开的车窗关上了。
“冷不冷？”檀木开着车，抽空瞟了她一眼。
檀枝把搭在腿上微微颤抖的手握紧，摇摇头，说话声音发哑：“不冷。”
檀木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檀木跟檀枝一前一后赶到抢救室。
杜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身上披着不知哪里来的毯子，他弓着脊背，头垂着看不出表情。
檀木上前拍上他的背，看了眼抢救室，扭头问他：“怎么样啊？”
杜城抬起头，眼眶通红一片，他长长的呼出口气，咬着牙摇摇头：“还不知道。”
檀木仰着头叹了口气，沉默着在他旁边坐下。
檀枝身上披着檀木的外套，是刚刚下车檀木脱下来给她的。
她站在走廊上，抬眼看着门上方亮着的三个红字，看了几秒觉得颜色太刺眼了，刺得她眼眶发涩。
“丫头。”檀木叫了一声。
檀枝垂眼看他，眼睫一颤，什么东西顺势掉下来。
檀木叹了口气，起身抓着她手臂把她带到椅子上：“坐这儿等。”
檀枝轻轻吸了吸鼻子，点头：“嗯。”
檀枝扭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好一会儿了让她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或者是走的太慢了，不然为什么沈老师还不出来？
她没有在这个地方等过人，不大能体会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但现在她好像知道了，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仿佛冻结的时间和很多未知的恐惧，一切都看不到头——
亮着的红色字体“啪”的一下熄灭了，檀枝很轻的眨了下眼睛，下一秒门开了。
-
沈翊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的身体包裹着席卷全身的海水，目光所及之处黑而空，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底。
空气已经全数抽离，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无论怎样都挣不开，窒息感带来的晕眩即将让他溺亡在这片海里。
眼前的海水渐渐模糊，就是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长头发，戴着帽子，穿着连衣裙。
她朝自己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沈翊屏住呼吸，等待着，看清这个女人的脸。
越来越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就在沈翊即将看清这个女人的脸的那一秒，女人如同幻影一般同这海里的腾起的泡沫一并消失了。
沈翊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亮光他一时之间适应不了，他眯起眼睛，缓慢地眨了几下，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在医院，是杜城救了他，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沈翊突然顿住，他缓缓转头，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头歪着靠在上面。
她睡得不太安稳，眉头轻轻皱着，嘴唇也无意识的绷着。
沈翊还看到她微红的眼尾和眼睛下方的不自然的肿胀。
她大概是昨晚就来了，守了他一夜，还哭过。
沈翊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好像除了家里人和老师一家，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提醒他回家注意安全，他忙的时候把东西送到他办公室，问他喝粥的口味并告诉他不能吃杂会闹肚子……
现在还在医院里守着他。
沈翊知道，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谁好，檀枝对他好是因为什么他隐约能猜到，他的情绪和行为已经先理智一步给出回应。
他不排斥，并且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檀枝也多有关注。
但他偏偏又知道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下去。
他已经大致了解檀枝是个怎样的人，但檀枝不是。
檀枝不知道沈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
他怕有一天檀枝知道了，而自己也想告诉檀枝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的时候，檀枝接受不了那个剥开外壳的自己。
也许不会是她现在看到的这个沈翊。
沈翊闭了闭眼，撑着身子打算起来给她找个毯子，刚一动作就牵着肺部微微撕裂的疼痛呛咳起来。
檀枝瞬间惊醒，她看向床上的人，他不再一动不动的躺着，而是微微侧着身子握拳抵着唇咳嗽。
檀枝脑子空白了一瞬，下一秒反应过来她连忙站起来按了床头的铃。
“沈……”檀枝开口嗓子有点哑，她清了清嗓子，“沈老师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沈翊还在咳，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不担心是假的，檀枝怎么可能不担心，昨晚的后怕还心有余悸，她抬手轻轻在沈翊咳到微颤的背上拍了拍。
直到触碰到他背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檀枝才觉得有一口气松了下来，悬着的心也终于有了落地处。
檀枝眼眶一瞬间酸涩发热，她很轻吸了下鼻子，咳嗽的人却突然抬起眼看向她。
小丫头眼底的湿润还没来得及掩去，沈翊眉头微皱，勉强停了咳嗽，伸手抓了下她拍自己背撤回去的手臂，张嘴说了句什么，话刚出口门医生被推开。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各项体征都很正常，没什么大问题了。”医生一边收着仪器一边说，“肚子饿的话可以吃点东西，清淡为主，一次性别吃太多。还有注意多休息，今天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谢谢医生。”檀枝送走了医生，一转头就撞上沈翊的视线，檀枝像是被那双极亮的眼睛灼伤，眼睫一颤逃似的垂下眼。
“檀同学，别哭。”
那句话，她听见了。
当沈翊在检查时一直看着她的时候让她在一旁差点站不住，刚刚被他抓了一下的地方又酥又麻的往心尖窜，心跳快得像钻进头鹿，热气从脖颈处直直涌上来。
她头一次觉得沈老师的视线这么磨人。
檀枝盯着蓝白条纹的床单看了两秒，转身去接水。
“沈老师，喝点水。”
沈翊从她脸上把视线转移到她纤长手指端着的那杯水上，而后撑着身子想要起来。
檀枝连忙把手里的水杯放下，在即将碰到沈翊的时候又猛地僵住，她咬了下唇，一手扶住他的手臂，一手在他背上撑了一下。
等沈翊靠在微微抬高的枕头上时，檀枝脑内突然灵光一闪，然后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两下。
这床不是有摇把可以调节吗？不摇摇把扶什么人呢？扶个人把自己扶的面红耳赤檀枝你也脸皮够薄的！
檀枝把水端给沈翊，在心里腹诽自己的同时还不忘提醒：“慢点喝。”
“谢谢。”沈翊小口小口的喝了两口水，又抬眼看向檀枝，“一直在这儿守着？”
檀枝吸了下鼻子，摇摇头：“没有。”
这话半真半假。
确实没有一直守着，但也可以算是一直守着。
她在沈翊从抢救室推出来的一个小时后回家收拾了下换了衣服又回来了，快凌晨四点了她让杜城和檀木回家休息，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病床边守着他。
直到夜色都被天边的鱼肚白替代，沈翊都没醒。
再后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也醒了。
沈翊看着她，明显是不信，但也没多说，又微微仰头喝了口水。
檀枝被他看得心虚得很，她清了清嗓子：“我给我哥他们打个电话。”
沈翊看着她开门出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前又闪过先前她猝不及防掉下的眼泪和通红的眼眶，以及已经很久没在她那双漂亮眼睛下方出现过的黑眼圈和眼袋。
一股发闷发胀的不适感，绵延不断的扯着他的心脏。
光看平时就知道檀枝是在爱中长大的，从小到大家里都一定很宠她，没让她受过什么苦。
如今却在这里守了他一夜，还掉了眼泪，他看见的以及他没看见的。
檀枝给檀木和杜城都打了电话，还顺便给林嫦月也打了一个。通完电话后她返回病房，沈翊还握着杯子，见她进来从窗外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檀枝把他手里握得温热的玻璃杯拿走：“沈老师，还想喝水吗？”
“不喝了，”沈翊看着她轻轻笑了笑，“谢谢。”
随后两人一阵沉默。
檀枝想起医生的话，问：“沈老师，你肚子饿吗？想吃东西吗？”
沈翊摇摇头，又想起来这小姑娘一直守着他，估计没吃东西。
“有一点。”
“我去给你买份粥。”
“檀同学，”沈翊叫住她，“你自己先吃点东西。”
檀枝脚步顿了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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