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芙蓉
陶安格磨蹭了很久都没回家。
乔琳的十个巴掌过于狠毒，让她的半边脸肿成了猪头，能和二师兄一较高下。
她在便利店里买了两根冰棍，坐在门口的露天椅子上给自己冰敷。
半张脸又热又肿，可想而知她现在是什么簑样。
手机适时传来振动声。
她拉的四人微信群里消息接连不断地冒出来。
周映：格格，你和乔琳到底怎么解决的？
杨安安：格格你没事吧，我有点担心你。
宋天在最后一个：陶安格你在哪儿？
陶安格手指在屏幕上刷了刷，回复了一个“我没事”，然后她关掉群页面，点开自己和温廷均的聊天记录。
距离她发消息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师父却一条消息也没回复，哪怕是一个“好”字。
不知怎么，本来平静的心情突然郁闷了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双手抱着手机打字：“师父，我明天可能不过去了。”
她肿着脸，这个模样也不太好见师父。
她发完消息，准备关掉手机，反正也不会回她，出乎意料的，一条微信跳了出来。
微信的署名是来自师父。
怎么会回复得这么快？
温廷均：我刚在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
陶安格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照亮了她肿着的半边脸。
没过几秒，温廷均又发来一条微信消息：怪师父了？
几乎是一瞬间，陶安格的鼻子就酸了，她从小到大很少哭，即使最混不吝的时候被陶映辉拎着揍屁股都很少掉眼泪。
倔强的性格似乎就是她不服输的武器。
然而她所有的坚强，在温廷均温柔的询问下散成了蒸汽，聚集在眼睛里。她知道师父在哄她，这让她本能地开始委屈起来。
陶安格的视线被泪水侵占，她犹犹豫豫在手机上打字，打了一半又觉得不能把自己挨揍的事情告诉师父，又快速删除。
她琢磨措辞，屏幕的语音通话显示吓了她一跳。
陶安格按了接通键，周围有风声带动的树叶脆响。
初秋的傍晚透着凉意，敷在脸上的冰棍开始逐渐融化，流淌出冰水。
陶安格心虚得很，扭扭捏捏的，没有先开口。
温廷均的声音穿透信号电流，依旧低沉且温柔，像水一样，流进陶安格的耳朵里。
“有什么话这么不好对师父说？”温廷均问道。
陶安格迷茫地“啊”了一声，随后想到自己反反复复的删除消息，手机界面上放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大字肯定格外明显。
陶安格抿着嘴唇：“没什么。”
她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波动，努力用最平稳的状态和温廷均说着话。
她不愿意说，温廷均也不追问。
这是陶安格很喜欢和温廷均相处原因之一，她觉得师父就像一团软绵绵的云，和他待在一起，可以格外的放松，你不愿意说的事，他也许会洞察到，但并不会戳破，给对方留足了空间。
就像当年她刚进山里时打破了师父房间里一盏茶杯，那茶杯是温廷均定制的茶具套装，是温叔特意从景德镇拿回来的，是温廷均的心爱之物。
陶安格担心被师父责罚，于是把打破的茶盏埋在了后院的海棠树下。
温廷均明明早就发现了，却并没有主动提起，只是偶尔提及一句自己的茶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哪只屋外来客的鸟给叼走了。
那时陶安格心里在打鼓，明白师父什么都知道，可却并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负罪感几乎湮灭了她。
三天后，她跑到师父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低头认错。她以为师父会大发一通脾气，然后把她赶走。
可是师父却只是摸了摸她长长的头发，温润地开口：“一个杯子而已，别弄伤了手就好。”
那是陶安格第一次被师父征服，从此发誓再也不敢做调皮捣蛋的小鬼。
思绪回笼，微风擦过她红肿的脸颊，她听见声筒里微弱的呼吸声，好像被一种安全感包裹，从小到大，只有在师父身边时，这种感觉才格外强烈。
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最温柔的态度对她。
“师父。”陶安格轻轻开口，“你会等我吗？”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反悔了，否决掉自己任性的反复无常。
温廷均似乎是笑了，没有直白回答她，只是说：“我让温叔明天去接你。”
陶安格心情很好地往家走。
不久之前，她还怀了一腔的委屈和心酸，这会儿她只心心念念明天温叔来接自己，然后吃上她惦念许久的芙蓉糕。
陶安格第一次看见芙蓉糕的是在温廷均的卧室。
那天她无意闯进，却没发现师父，目光被红木桌子上的一叠小巧白嫩的糕点吸引去了视线。
她看四下无人，一时嘴馋，便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白色的糕点细嫩丝滑，入口用唇一抿，便融化在嘴里，弥漫一股淡淡的花香。
陶安格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于是抓了两块又吃了，本来就不多的一盘糕点，被她几口便吃没了。
陶安格还在回味滋味，身后传来温叔的声音：“安格啊，你这是在干嘛啊！”
陶安格当时只有十一岁，她睁着双眼，天真又无辜地说：“吃糕点，温叔，这个好好吃啊，我在外面都没买到过。”
温叔一脸焦急，看向走进卧室的温廷均，问道：“现在怎么办？”
陶安格不明所以，她不就吃了几块糕点嘛，怎么温叔这么大惊小怪的？
温廷均没回答温叔，只是低下头，看着陶安格，眼底露出温柔的笑意：“好吃吗？”
陶安格点点头：“好吃，这是什么啊，我从来都没吃过。”
温叔插嘴，哭笑不得地说：“这是芙蓉糕，是廷均做的，他的母亲生前最爱吃的糕点，这准备上供的，怎么都进了你的肚子了？”
陶安格石化在原地，睁圆了眼睛，什么，她吃了供品？
温廷均见她的反应，笑了笑，转身对温叔说：“今年我特意多做了一点，厨房还有，温叔，你帮我去拿吧。”
温叔一听，放下心来，点点头，离开卧室去了厨房装芙蓉糕。
“师父……”陶安格扭曲着一张脸，“现在怎么办？”
温廷均看她：“什么怎么办？”
面对温廷均淡定的神色，陶安格急得差点躲脚，她吃了死人的东西啊，你能不能关心一下你的徒弟！
温廷均笑着摸了摸她奓毛的头顶，转身坐在红木塌上，左手腕上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他说：“我母亲在天之灵，她会庇护你的，因为你和她分享了我做的芙蓉糕。”
古人迷信的说法，给祖先或者去世亲人上供的贡品给小孩子吃，祖先和亲人会保佑庇护他们。
这是陶安格后来才知道的，温廷均用玩笑的口吻，认真的态度安抚着她。
不知为何，陶安格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男人被微弱光线勾勒出的脸颊，身上的白色长衫柔软的不可思议。她很想走过去，握着他的手，给他一点安慰。
还没等她那么做，温廷均转过头，用温润如同清澈的泉水般的双眼望着她。
陶安格那一刻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说不清楚，而至今也未曾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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