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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中埃文化交流


劳动确实是人类的存在方式。这是我当裁缝一个多月以来的切身感受。

        没办法,本人作为一名完美遗传中华民族优良品德的人,手脚灵活且勤恳老实,再加上现代制衣工具的加持,要做出一条样式简单的古埃及长裙,从裁剪到缝纫也不过一个小时,而据我所知同等复杂程度的裙子的社会平均劳动时间大约是一天。

        倒不是想靠着手工制衣小作坊赚什么钱,我也很明白小成本小利润的想完成资本积累难得很。不过这一正经工作和正经收入也算是让我和泽胡迪得以在格尔塞立足,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还蛮享受手工制作的过程的。在我勤劳的双手下,一片片细密的布料经过剪刀和针线,摇身一变成为尺寸不同、形态各异的男女服装,实在是妙。

        “伊卡妈妈的订单,要求是加两条红色布带在腰部作为装饰……”烧过的木棍在土黄瓦罐上划过,留下一个个美丽的汉字,我继续回忆她的要求,“对了,宽松一点,而她的腰围是99,臀围103,我得把放量控制在20以上。”记好了需要的数据,我从“工作台”下的筐子里抱出半匹新布,又调好了一些玫瑰汁液用作画裁剪线,开工制作今天的第二条裙子。

        画好了淡红色的线,我突然想到今天应该吃点石榴,即使积攒到一定程度会全部吐出来,我也要尽力维持一个接近正常人的生活方式,而且秋季的气息已经很明显了,石榴的季节也快过去了。

        “哗啦啦”大门锁链一阵响动,拿剪子的手顿了一下。我这个懒人每天在家都是亚麻长裙加披头散发,实在是害怕其他古埃及人发现,但又听到了钥匙的声音,就继续按照布上划好的形状来剪裁。泽胡迪这小孩儿的生活无比规律,一大早上赶着升起的太阳去荷鲁斯神庙祈祷,再去集市买午饭食材,差不多这个时候回家。

        无奈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宗教信仰自由”,我才勉强压下了劝导(或许“干涉”更合适)他生活方式的心思。

        “你好啊,苏萨姐姐!”

        我放下剪子,露出假笑对他动了动手指然后继续剪我的亚麻布。

        稍稍泛黄的莲叶包着的东西被小孩挂在棕榈树上,然后他轻快地冲了过来,几乎把小脸贴到了写着汉字和阿拉伯数字的瓦罐上,“拉神在上,苏萨姐姐又在写一些没人看得懂的文字!让我猜一猜,算了,实在猜不到这些全部由直线构成的图案,那这些由曲线和直线构成的是不是数字呢?”

        我被他的天赋给稍微惊讶了一秒钟,斜眼去看这个思想落后封建的小孩子,却看到一双满是纯净笑意的眼睛,像是全世界最晶亮的琥珀一般。

        心里知道很不应该,但是我还是没能继续生这个小帅哥的气,即使我也知道作为一个三千年前的古埃及小孩,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些确实是数字,但这些由直线构成的是我们国家的文字,我翻译给你听。”短叹一声,我把汉字和数字代表的意思告诉了他,并向上天起誓我绝对不蒙骗他。泽胡迪那张小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然后他摇摇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似的。

        “姐姐,我当然相信你,只是,只是这么简单的图案就可以表达这么多信息吗?”他目不转睛盯着瓦罐,几乎趴到了这个简陋的“工作台”上。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个质量感人的破木桌撑不住他的体重。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本事用古埃及语解释什么叫做“语言信息熵”,但我确实有本事告诉他汉语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语言。可是泽胡迪却有些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走到火灶边蹲在那儿收拾干草。

        “喂,你个小孩子也太……”我想说他玻璃心可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只好换了个常见的形容词,“太脆弱了吧。”

        看他装作一脸无辜,嘴硬说自己一点都不脆弱,我突然想治治他:“没有人可以在任何一方面都超越别人的,国家也是一样。同样地,你不可能找到一个方方面面都比你差的人,所以还是要谦虚啦,多向别人学习才能快点进步哦。”

        泽胡迪的一双小手托着下巴,俊秀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或许给他讲的道理过于高深了,经过一段斗嘴我也没有辛勤工作的崇高想法了,就把裁剪好的几片布料和各种裁缝工具一件一件整齐摆回筐子里。

        “苏萨姐姐!”

        身后小孩的惊喜一声吓得我差点把盛着玫瑰汁液的小瓦罐摔了。

        匆匆放下要命的天然颜料,我回头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身后的泽胡迪。他双眼睁得圆圆的,唇角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看起来比我得学业奖学金时还高兴。我疑惑地冲他挑眉,却听他兴高采烈的一句“姐姐你说的也不完全对,拉美西斯王子可是处处都比我优秀呢”。

        瞬间我就被小王子的名字给呛到了,但泽胡迪似乎误以为这是我认输了,就继续说他前年在孟斐斯见到刚随法老从北境兵营归来的拉美西斯王子,英俊健壮,高贵无比之类的……看着眼前变身为唠叨大婶的小孩子,我偷偷回忆了一下埃及王子,却只能想到一个傲娇又容易脸红的地主家傻儿子,不过泽胡迪说他英俊倒是没有错。

        “停,”我用一根手指制止了小孩子的无脑崇拜,“我说一个他不如你的方面吧。”

        “他没你好看。”

        泽胡迪本就一脸惊恐,听我这样说后表情更惊恐了,半天才喏喏出声:“那苏萨姐姐你应该没有不如我的地方吧……”

        我白了他一眼:“我没你好看。”

        “那,我的优点就只有好看吗……”

        看小孩子快哭出来的样子,我觉得达到了治他的目的了,正巧又瞥到筐子里露出的一抹蓝色裙摆,就把它们亮给泽胡迪看。这是我前两天去霍伊小姐的布摊上看到的染色亚麻布,非常淡雅干净的蓝色,还有古朴的褚红色布匹也非常好看,做成我国明代的短袄素色马面裙应该很适合。

        霍伊小姐看我拿了一匹蓝色布料很是震惊,我带着布匹回家时来来往往的乡亲们也有不少驻足侧目的,我知道为什么,蓝色在古埃及是丧服的颜色,但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才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先说好,泽胡迪,在我的国家,蓝色是一种很受人喜欢也有好的寓意的颜色,所以不许说它用于葬礼,”得了他的点头,我才继续把一套明制汉服展示给他,“这是上衣,这是裙子,好看吧?”

        不等似懂非懂的泽胡迪说什么,我交代他在院子里等着,回屋子里穿了一整套袄裙,又从背包里拿出发带束了长发。照着眼影盒里的镜子,总觉得古典气息不太够,就摸出许久没用过的某奥999口红,涂了个小小的花瓣唇,又在眉间点了颗红痣才跑到泽胡迪面前。

        “喂,小孩子。”

        他闻声回头,稍显懵懂的俊秀童颜立刻又成了震惊的暴走漫画本画。

        “你这个小孩子真是不懂什么是美,这就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服装,好吧,虽然很简陋。”我一边吐槽这个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男孩,一边自己没忍住笑了出来,不为别的,周遭都是热带沙漠的风景,古埃及样式的小砖房和一名双眼画成熊猫的古埃及男童,和一身明制汉服的我实在是违和感满满。

        熊猫眼的泽胡迪还是定定地盯着我,我左右看看自己的衣服,琵琶袖右衽交领,短袄下摆完美对合,用开水和瓦罐勉强烫出来的马面裙不太平整但好歹遮住了我的草鞋,应该还是挺好看的。来了点信心,我就问泽胡迪要不要我唱歌给他听。

        “可是,这是很低贱的职业……”他终于回过一些神来,期待的光在他眼中转瞬即逝,“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衣服,它穿在你的身上更显美丽,我也很期待了解你的国家,但是……”

        “我不在乎的,现在回答我你想听我唱歌吗”

        小孩子拧着眉头想了想就松开了眉头,冲我灿烂一笑。

        既然穿了一身古朴清爽的传统汉服,那就选一首特别中国风的歌曲吧。可能是染得不彻底,亦或者是固色没有做好,本应该是褚红色的布颜色偏浅,在阳光下倒有几分水红色的感觉,琵琶袖随风飘摇之际我突然想到《红楼梦》里的“芙蓉花神”。我并不是很喜欢晴雯这种骄纵的角色,但这个角色的演员唱过一首由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改编的歌《月满西楼》,当初第一次听就惊为天人。

        意识到自己发呆了一阵,我赶忙去看泽胡迪,却只看棕榈树下,一只俊俏的小狐狸乖乖坐在席子上,唇角弯着,眉目含笑看着我,丝毫不见不耐烦。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紧张都暂且咽下去。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我有意不去看违和感强烈的古埃及景致和泽胡迪,垂着眼睛尽量把这首歌唱得婉转悠扬,可唱到“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想到的并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而是对自己跨越千年、前途未卜的担忧。我究竟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应该怎么才能回去、等我回去后一切是不是已经变了许多?再想到在21世纪,我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虫罢了,比起在古埃及唯二的好处是我不用易容就能出门以及21世纪并没有想要我命的王子殿下。

        “苏萨姐姐,为什么这么悲伤呢?”

        猛然终止了所有关于小王子的回忆,我顿了一下,收拾好所有表情之后抬头,对着小狐狸摆出一个自认为很酷的笑:“小孩子不要胡说,我们国家的人都是这样安静害羞的。”看他还是不太信的模样,我想到一个可以转移的话题。

        “你会跳舞吗,泽胡迪?你们国家的舞蹈很出名呢。”

        回答我的却是泽胡迪那张瞬间变色的小脸,以及长久的沉默。这下子整得我连大气也不敢出了,联想到刚才他说歌女是低贱职业,那舞女在一个贵族少爷看来也是很低贱吧。暗自责怪自己太粗心以至于冒犯了他的尊严,我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局面。

        余光瞟到棕榈树上挂的莲叶包,我默默去拿到厨房里。打开一看,红白相间的肉块和两个紫红瘦小的洋葱,再大概扫了一遍厨房,我实在有些江郎才尽了。毕竟最近几天的午饭都是炖肉炖菜,虽然泽胡迪并不说什么,但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本来半协商半强迫地让他整天按现代中国人的饮食来吃已经是我理亏了,再整不出什么花样我可再也不敢自夸心灵手巧了。

        看了一阵子我没看出这是什么肉,细细去闻才察觉到细微的膻腥。

        “羊肉?”疑惑地自言自语出声,我正仔细卷琵琶袖呢,窗外一个小黑影闪过,接着是一道低落的童音:“这确实是羊肉,苏萨姐姐……”

        这小孩子平时阳光万丈的,怎么还会因为一句无恶意的话而低落呢?我刚想去笑话他,却看他双手贴在身上,垂着眼睛,浑身萦绕着一种要上刑场似的严肃感。

        他这种样子越看越觉得眼熟,似乎上一次在荷鲁斯神庙里我下意识避开他的手——天地良心,我可以向马克思发誓我绝对不是有意的,只是从小不习惯和别人亲密罢了——我顿时有些愧疚,上前一步想和他解释,小孩子却后退一步,仍然是垂着眼睛,轻轻慢慢地说:“……其实我会跳舞……”

        就在他的身后,三棵较大的棕榈树间形成了一块荫凉。一边摆放着制衣工作台和一把木板草绳制成的简陋凳子,另一边铺着小块草席,这不就是个绝佳的barbecue场地?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新奇的吃法,就转身去找盘子和筷子。

        切肉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个关于跳舞的话题,我停了刀转头一看泽胡迪还在窗外站着。穿着长衫短裤的小小的男孩子,脖颈和脊背直直挺着,体态倒是很不错。这几个月他长高了一些,小脸上也有了些嘟嘟的婴儿肥,比起刚在孟斐斯救到他的时候白了很多。男孩尖尖的小脸是精致俊秀的,可那双时常望着天空的眼睛和紧抿的双唇却是说不出的倔强倨傲。

        “泽胡迪,跳舞只是一项才艺而已,不要多想啦。”我尽量把这件事一笔带过,把一些削的较尖的失败品筷子亮给他,“我们今天中午吃烤肉好不好?我们国家的烤肉。”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泽胡迪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哀的表情,但只是一瞬,我再定睛细看时迎接我的是专属小孩子的纯真笑脸。

        或许是太阳过于耀眼,他又是天生高鼻深目,眉骨的阴影遮挡了他真正的表情吧。我心里嘀咕着,三下五除二把洗干净的洋葱切成条,端上盛着肉串放在盘子,走到院里放在席子上。

        选了一块离棕榈树根茎比较远的空地,从院子角落搬来几块大小不一的石灰石垒成火灶,又从最外侧的院墙下抱来棕榈树干劈成的木柴。我拜托泽胡迪生火,自己则回到厨房里去拿粗盐和干透的百里香,想了想觉得过于寡淡,就从案板桌下的“百宝箱”筐子里找出一罐只剩底儿的椰枣片,放上昨天剩下的薄荷叶,冲上凉白开做成一罐简陋饮料。

        待我端着瓶瓶罐罐回来,泽胡迪的火已经燃得很旺盛了。可是小孩子的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我不甘心又确认了两遍,才感叹自己果然还是不够心灵手巧。蹲下之前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褶皱不甚明显的马面裙宽大,没有走光的风险但是真的不适合公元前三千年的底层民众生活啊!

        “看,泽胡迪,这样。”

        他乖乖地按照我的做法,将两串羊肉架在火上,不断翻转。很快瘦肉表面转成浅褐色,肥肉收紧,形成一层紧实酥脆的外壳。趁着火候正好洒上盐巴和香料,我先就着生洋葱尝了一口,火烤的蛋白质和脂肪,鲜嫩辛辣的大蒜氨酸酶,混合起来滋味绝妙。虽然我状态特殊,没法吸收水分养分,但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和泽胡迪一起吃饭也不错。

        只是饭后胃痛和呕吐的经历不太好受罢了。

        察觉泽胡迪的灼灼目光,我转头去看他,还没问什么,他就呛了一下。把椰枣薄荷茶递给他,我没忍住吐槽:“真是的,着烤肉里又没有加——额,chilli——”

        “chilli是什么——咳咳——”小孩子眼睛瞪得极大,不知是被呛的还是震惊的。“是一种植物的果实,吃完之后,嗯,”我绞尽脑汁才想到如何对一个古埃及人形容产自南美洲的辣椒,“吃完之后嘴巴里又热又痛。”

        “那为什么还要吃?”

        我对泽胡迪摊开双手,摆出一脸“说了你也不懂”的高傲冷艳,突然想到明火烤出来的蛋也很好吃,就起身往厨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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