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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古埃及行贿记


“今天实在是凑不够钱,卫兵大人,您也知道我和弟弟刚在格尔塞站稳脚跟。”弓着腰模仿着古装剧里的平民向前来征税的卫兵卑躬屈膝,我还特地装作十分虔诚地做出祈祷的手势,“祈求众神和上下埃及之王的原谅,我将顾客的衣款收齐后会立刻将税款交上。”

        站在我制衣摊前的两个卫兵我眼熟得很,他们是住在荷鲁斯神庙北方第一栋房子里的一对兄弟,身量瘦高的叫哈特,另一个年纪较小、稍微白胖一点的叫哈图。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孩,加上他们妈妈在我这儿定做过两条裙子,我装的十分惶恐,其实压根儿不担心会被拒绝或被惩罚。

        “众神在上,泽胡迪的姐姐,你不必如此惊慌,只要在三天内将税款如数交给税务官阿尼大人即可……”哈特的声音听起来蛮儒雅的,我弓着腰把眼睛尽力向上看,却看到一只有着漂亮棕色皮肤的手停在空中。

        看来他是想扶我起来,但不知为何中止了这个动作。我疑惑不已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男孩棕色的脸颊上染了几分绯红。他急匆匆地给我指了阿尼大人的家,拉上他弟弟快步走开,却被石板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个趔趄。我忍住笑意,心里却没有什么欣喜,反而觉得被比我小的男孩子关注并不算什么好事。

        比如那个我摸不透的小王子。

        坐落于荷鲁斯神庙西北的这个大集市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几排泥砖小楼以“黄金商业区的门面房”的方式划定了这个集市的大致范围,白色、赤红,深蓝各色布料从泥砖房的房顶上、窗口向四周延伸,遮出大片的阴凉。阴凉之下是近百个小小的摊位,有的是颇为讲究的小木车,有的是几个木桶瓦罐,有的干脆就一张桌子一块毯子就是一个摊位。

        得益于霍伊小姐的交情,我得以在她的纺织店边占了一小块儿地方来接单成衣定做,她还允许我在墙上钉上木板来摆放我的草绳软尺。木炭笔和纸莎草记录本,作为回报,除非顾客自己提供布料,我都会不失时机宣传霍伊小姐的布匹。

        轻轻重重的奔跑声近了,我拧起眉毛转过身想教训泽胡迪为什么扭伤了脚腕还要跑步。但看清了他满身青肿却满脸欣喜,我却不忍心训斥他什么,只能把我的摊位一收率先朝家的方向走去。

        “姐姐,你的头巾几乎遮不住你的美貌了。”

        他笑嘻嘻的一句话把我骇得差点出了冷汗,连忙去摸缠在头上脸上的头巾,才发现它好端端地待在它本应待的位置,并没有暴露我眼睛以下的脸。

        不待我逮住揍他,泽胡迪轻巧一跃绕过一堆鸭蛋飞奔离开,留下我和卖鸭蛋的大婶吓得脸色发白。好在大婶也是认识我们的,只是稍稍责怪他一身伤怎么还一点都不小心,又问了三个劫匪是否抓到。

        我无奈摇摇头,谢过大婶的关心,顺带买了一兜鸭蛋。

        怎么可能抓到嘛,虽说在格尔塞及附近的城镇抓三名满身抓痕和齿痕的年轻男人不算难事,但很明显格尔塞的治安官兼税务官征兵官等等等等一系列职务在身的阿尼大人似乎并不认为三个劫匪是一桩政绩,尤其是现在冬季。公历中的冬季大致相当于耕种季——大致是11月19日至次年3月19日,也有翻译为“谷物生长季”的——季末,格尔塞的耕地播种面积,水渠修建整理以及谷仓的整理登记似乎更被孟斐斯看重。

        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一个“毁容”女子和她年纪幼小的弟弟,实在没有拉拢价值。

        想到初来格尔塞时遇到的笑眯眯告诉我们“欢迎塞提陛下的子民来到格尔塞”那位大叔,我不由得感叹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他会是位好的官吏呢。

        回家给泽胡迪蒸了一小罐香芹鸭蛋羹当午餐,我便去翻找萨尔玛那萨尔给的钱袋。不得不说那个花里胡哨的亚述人倒是个真的王子,给钱都不带虚的。本来满当当一袋贵金属,从去年六月多花到现在二月上旬了,也没下去多少。

        废了好大劲儿才把“我是亚述王子包养的富婆我不想工作了”的堕落想法从脑子里赶走,我把一小块大约是1德本,90克的银子装进一个亚麻小袋里,又摸出三块大小相仿的银子藏在袖子中。摘下假发扔在一边的床铺上,我朝窗外喊了一声,几乎立刻得到了泽胡迪的回应:“我吃完午饭了,姐姐!我们一起去神庙吧!”

        “不,要去你自己去。”我懒洋洋地拖长了腔,抱过枕头就躺回了我的床铺。横在我和小孩子的床之间的三只破瓦罐被擦得锃光瓦亮,里面插满的棕榈树叶干成棕色,配上纯白的房间倒是很有美感。

        再加上作为一个狮子座,成长氛围也很难和温柔沾得上边儿,我躺下枕着双臂,心里思量着是否以后我会变成婶婶那种脾气极差、控制欲极强的样子。泽胡迪作为一个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小孩,他当然有权利去坚持自己的信仰,但我确实接受不了。

        越想越觉得纠结,我稍稍控制了一下要翻上天的白眼,余光却瞟到一个偷偷探进来的脑袋。

        “我的天变态啊你!”

        没多想我直接丢了个芦花抱枕过去,然后立刻把缩到膝盖上方的裤腿拽下来。泽胡迪抱着抱枕慢吞吞走到自己的床边,一脸不情愿。

        “我还小,苏萨姐姐。”

        “那你也不是女孩子啊。”对他翻了个白眼,作为颜狗我突然又觉得自己要温柔一些,“好啦,是我反应过于激烈,但我只是害羞,不是我不喜欢你哦。”

        没成想小孩子直接从干的棕榈叶间把头探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即使几片青肿血痂也这挡不住他的美貌。如果他在21世纪的好莱坞,估计可以完美演绎各位高颜值大牌男星的童年时代。他说过他的父亲是孟斐斯本地人,母亲却来自北方的海边,或许会有欧罗巴人种的基因也说不定。

        只是可惜了这么高颜值的一家人,我转眼看向正午的阳光,却看不到泽胡迪帮家人洗脱冤屈的希望。

        “苏萨姐姐怎么又在发呆?”

        奶声奶气的一声嘟囔把我的注意力唤了回来,却看到泽胡迪直接跪坐在我的床边,没等我有什么反应,他赶快把衬衫往下拽盖住膝盖:“向众神起誓,我的衣服很得体。”

        我捂着裙边缩到墙角。

        有那么一瞬间小孩子脸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但很快又被自己说服了一样换上甜甜的笑容:“苏萨姐姐,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

        “我对此毫不意外,”我装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把额前一缕长发吹到一边,“像我这么聪明漂亮的人,很少有人不喜欢。”

        只是叔叔婶婶就不喜欢,陈栎也不喜欢,拉美西斯也不喜欢,不过都不重要了。

        可能没怎么见过我这么自信的人,泽胡迪目瞪口呆地回自己床上睡了个午觉,然后换了身干净的长衫短裤,就跟着化了天衣无缝的cos古埃及人妆的我去了阿尼大人家中。

        半侧蓝水,一路阳光。尼罗河畔的芦苇莎草没有其他季节那种野蛮旺盛的生命力,阳光也不似夏季的金光酷暑,稍稍泛白的光中没有多少热量。在前面跑跑跳跳的小泽胡迪不时回头看我,向我挥挥手或灿烂一笑,装饰着绿松石的荷鲁斯垂辫甩来甩去,整个人看起来天真可爱。

        我抬手对他打招呼,银块在我的衣袖里微微滚动,沉甸甸的。

        阿尼大人可以说是格尔塞地区最有权有势的人。其实他的家不用哈特给我指出我也知道,毕竟带着两个花园的三层泥砖小楼在这个城市里也找不出第二座。向大门的守卫说明了我是来补交税款的,佩戴短剑的年轻人并没有多加干涉,只拿了同情目光打量泽胡迪满头满脸的伤痕便放了我们进去。

        若不是我在底比斯看过古埃及皇室的王宫和行宫,一进去这个花园肯定会震撼到我。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两侧是对称的两个水池。两片碧水以雪花石围边,不知名的绿植花卉生长其中,两排小型莲花柱立在石板路边,悬挂其上的亚麻纱布沾染了些许沙土颜色。

        有几个身着薄步长袍的女子从小楼的侧门轻快跑出,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为什么呢,除去她们头上那大到夸张的假发,连我这样一百多度近视的人也能透过薄到透明的外袍看到她们身上的绳衣。

        担心泽胡迪看到少儿不宜的舞女们,我正想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却主动示意让我往女子们的方向看:“苏萨姐姐,看,那是我们国家的舞女们,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我的家人们几乎每天都要看她们表演。”

        看着小孩子脸上不符年纪的深沉和平静,我突然又想起他在那个秋季的午后吞吞吐吐说他会跳舞。那时的漂亮男孩似乎在心里经历了一场战争,最后还是选择对我讲了他认为我可能会嫌恶他的实话。这应该是他落在奴隶主手中那段日子的遭遇吧,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变成奴隶,打骂侮辱都不可避免。虽然不知具体情况——我也并不打算去问——我忍不住想起《追风筝的人》里哈桑的儿子索拉博,落在一个变态手里的不幸男孩。

        泽胡迪突然抬头看我。对上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我神使鬼差地对他笑了。疑惑在他脸上里一闪而过,尔后笑意便像阳光一样灿烂了。

        得了侍女的通报,我牵着泽胡迪的小手踏进阿尼大人的小楼里。和我们的小家截然不同,我进去的第一感受就是宽敞,粗略看第一层小楼的室内面积至少八十个平方。细密柔软的织花地毯覆盖了每一寸地面,没等我细看地毯的材质和花样,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就从左侧房间的帷幔里传过来。

        “要向上下埃及之王缴纳税款的格尔塞女儿,请到这边来。小泽胡迪,揭开右侧的帷幔,去找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我和泽胡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苦笑。这阿尼大人每天都温和儒雅,做什么都亲善近人,其实都是冠冕堂皇做给外人看罢了。我轻轻对泽胡迪摆摆手,捏紧袖口处的银块走了进去。

        阿尼大人的“办公室”里都是书架,摆满了成卷的纸莎草文书。戴着齐肩假发的中年大叔端坐在书案之后。阳光从他身后一扇装饰着两尊玛阿特女神塑像的窗户里透进来,直直照在阿尼大人背后,看得我都替他晒得慌。推己及人,我连忙弯着腰将一块银子交到书案上:“尊敬的阿尼大人,这是苏萨和弟弟泽胡迪纳赫特本季度的税款,如果有多余的那就是我作为塞提陛下的子民,为了击败赫梯敌人的一点心意。”

        制衣摊虽然生意不断,但毕竟都是平价的亚麻布制品,我也本着体谅劳动人民的心思把价格压低,所以按我的账本记载和新王朝时期的人头税,我最多只用交05德本的银子,但毕竟有求于这个我并不熟悉的人。男人在书案后刷刷写着什么,我偷偷看他却没有发现什么特殊表情。

        终于写字声音停了下来,我的腰弯得发酸,人也紧张到有些发抖的地步。天地良心,四个月前我才在泽胡迪的陪伴下过了22岁生日,在此之前我基本都在学校里,跟古埃及官员打交道我是真没经验啊。

        “格尔塞的苏萨,荷鲁斯神和伟大的塞提陛下会嘉奖你的。”

        我敏锐地在阿尼大人的音调里捕捉到一丝欣喜,不是那种为赤诚之心感动的欣喜,而是一种得意的、带着嘲讽的欣喜,如果非要形容就像聪明人占了傻子便宜那种。看来我这多交的税款是到不了拉美西斯和他父亲的国库里了,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我要拜托阿尼大人抓捕那三名劫匪确实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我微微起身向他走近了一些。中年男人带着过分标准的微笑,视线在我身上来回扫,最终停在我的右眼下,然后露出了一丝嫌恶。

        这是我拿湿纸巾和粉底液口红做出的一道假伤疤,我有意把它延长到面巾遮不住的眼下,借此避免了许多人对我面巾和真实面目的好奇询问,毕竟谁也不会主动去揭人伤疤。

        看到我有放上三块银子,阿尼大人并不做声,我注意到他微微调动坐姿,离反射出银光的金属块近了一些。

        “格尔塞的保卫者,维持秩序者,尊敬的阿尼大人,我恳请您用您强大的力量抓回那三名劫匪,使玛阿特女神的秩序重新回到我和我弟弟的身上。”背完这么一段晦涩的古埃及正式文体,我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要打结了,只听阿尼大人轻笑一声,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背对着我,向神像微微低头。

        “苏萨,玛阿特女神的光芒无处不在,尤其是你这样历经不幸仍保留智慧的女人。”

        得了阿尼大人的挥手,我轻轻退出房间,等候在正厅里的侍女小妹妹把我引进了泽胡迪走进去的那个帷幔之后。那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通向楼上的楼梯间,耐寒的多头玫瑰插花在花瓶里美不胜收,牛头人身的哈托尔女神塑像随处可见。欢声笑语从楼上传下来,我松了一口气后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白羊座的小男生泽胡迪可不像我这种又倔又奇怪的暴脾气,他开朗活泼,极度聪明,经历了苦难后又多了几分精明圆滑,和人打交道这种事他可比我擅长多了。

        小侍女轻轻晃动楼梯口悬挂的叉铃,里面的笑声轻了一瞬,然后我听到泽胡迪特别绅士地向阿尼大人的妻子和塔西雅小姐告别。帷幔掀开,泽胡迪满脸笑意率先走了出来,一位妇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紧随其后。女人姿态优美,端庄温柔,塔西雅小姐一头黑发在脑后梳成长辫,细细的金链子从她的额前鬓前垂下,微微下垂的一双大眼睛像极了阿尼大人。

        我连忙向治安官的夫人行礼,却被她直接拉住问我是否愿意为她设计闻风节的礼服。满心震惊还没说出什么,侍女已经把一张画满女子的木板一样的莎草纸举到我面前。忽略掉古埃及特色的半边侧脸人像,那些裙子倒是设计巧妙。我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我给格尔塞的女人们设计定做的衣裙吗?

        迟疑看向满脸笑意的夫人和塔西雅小姐,我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格尔塞的乡亲们每天都在为我打真人广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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