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身世
皇帝心头震动，忙问道，“少卿如何确定？”
何陵便道，“医术精湛之医者最早能在妇人有娠一月时诊出喜脉，但绝大多数医者须得等时日久长方能诊出，依臣当年对李太医的了解，他应是后者，因此他在记录脉案时写道‘脉滑而缓和’，甚至在断定为滑脉前几日，误诊为食滞之症。”
他又翻过几页，更为笃定道，“天和十一年十月所记的几个脉象都表明，太后腹中胎儿已足月，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他说罢，抬头便见皇帝似有些恍惚失神。皇帝当初命李太医篡改脉案一事，他亦略有所闻。如今既证明脉案的确非真，皇帝却不见安心，何陵心下便有数。
何陵见皇帝似已陷入沉思，小声呼唤欲拉回他的思绪，“陛下陛下！”
皇帝听他如此凿凿之言，一时觉得被抽去了浑身的气力，颓丧地靠回椅背上。
虽是早有预料，可当扯下那一层自欺欺人的眼幕，将现实□□裸地剖开在面前。他心中的怒火燃得更加炽烈。
萧岚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是他唯一的孩子。当初，他不能令自己的妻妾有孕，对萧岚也曾寄予厚望，是他为萧岚开蒙，是他教萧岚写字读书，也是他为萧岚求娶回来心爱的女子。
一晃三十年光阴已逝，却告诉他萧岚不是他的亲子。
成氏有孕时，她为皇后，而他为太子，他们二人相爱乃是逆伦之罪。且当时天和帝身子还硬朗，权柄尽握于己手，天威不可侵犯。为了能让萧岚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他们才收买李太医，命他记录脉案时将成氏受孕的时间提早一月。
他与成氏只有一次的亲近，诚如何陵所言，萧岚分明还是天和帝之子，成氏此举就是为了攀扯住他，好在天和帝死后仍能延续他们母子的荣华富贵。
他看见面前的何陵与何长安双双变了脸色，何长安焦急唤道，“陛下！陛下！您鼻中流血了！”
皇帝愣愣地摸了人中，抬起手来见手指上沾了一抹刺眼的猩红，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皇帝虽知晓了隋王的身世，却没有立即向隋王与太后发难，也没有将他们放出。他不愿再见成太后，但派小顺子去到隋王府说，“都察院旧事重提，陛下是有些生气，但陛下心中仍顾念王爷。为了保全王府，不得不委屈王爷暂且困在府中。”小顺子还在隋王跟前作出避人耳目状，轻声细语，“陛下言明，待此事势头凉下，便要再为王爷增加食邑，还请王爷宽心。”
皇帝虽软禁他，却根本不作处置，萧岚对此事的担忧早已松懈下来，倒是更关心另一事，“已有十日之久，陛下还未查出是谁害我儿吗？”
小顺子唉声叹气，“殿下，不是金羽卫查不出，而是此事不可明言啊？”
萧岚惊怒得沉了面色，“陛下这是想包庇谁？这可是本王的第一个孩子！”
“这奴婢实在不敢说。”萧岚连番追问，小顺子不得已苦着脸道，“陛下不欲深入再查，是因因这下手之人极有可能是太后娘娘啊。”
萧岚大愕，随即怒道，“胡说八道，母后怎会害我的孩儿。”
小顺子这下是死活不愿再开口。萧岚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眼神游移的模样，便知他是起了贪念，心中不屑却还是从袖中掏出一枚金锭。小顺子接过后掂了掂金子的分量，满意地收回袖中，略带同情的目光看向萧岚，“宫中有传言道，王妃腹中胎儿非是您的骨肉。”
这下，萧岚是彻底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上前便想打烂小顺子的嘴却被他避过。小顺子急急道，“王爷息怒啊，奴才是在御前行走的人，对这后宫的传言也只是听过一耳。王爷若不信大可派人再查。”
萧岚收敛了几分怒气，恶狠狠道，“那你说，不是本王的骨肉，又是谁的骨肉？”
小顺子见萧岚稍稍冷静下来了，却也不敢靠他太近，“王爷可知晓京中有一芳菲楼？听说那芳菲楼的老板生得孔武，倒有些像早逝的镇平伯世子。”
萧岚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镇平伯世子是谁，待回过神来却是脸色一青，倒有五六分信了小顺子的话。待小顺子离开后，他便唤来沈春明，将此事交给他去探查。
林君然小产后在观海殿内养了二十来日，期间成太后想要见她都被她拒绝了。待身子渐渐好转后，她向皇帝请旨，想要回定国公府休养。皇帝想起早前便送到他书桌上的，那封林少君的请安折子，叹了一声便恩准了林君然的请求。
林少君特意往京卫营中请了假，等候在宫门口，林涵湘则能进宫去帮着林君然收拾。
时隔数月再踏入观海殿，令林涵湘有恍若隔世之感。林君然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忽然若由所觉地抬头，见着林涵湘临窗而坐，她亦转头望向窗外芳菲落尽的桃林，“听闻这里原先是一片牡丹园，为迎宸妃入宫，陛下命人拔去牡丹改种了宸妃喜爱的桃树，便是为让宸妃可以尽观花海。”
林涵湘悲悯叹道，“我入宫之时、离宫之日皆是在严寒之季，只能见着满园的枯枝，连一片残叶也无，所能观见只是人心之沉沦欲海。”
林少君与林涵湘接林君然回定国公府。林少君早已按捺不住性子，甫一坐定便问道，“长姐，下手之人真是太后吗？”林少君虽早知林君然的这个“孩子”虽是为了成太后所准备的，但如今不过禁足一段时日，竟就逼得成太后狗急跳墙到对自己的孙子下手，却是令人生疑。且成太后当真能做到如此隐秘，连一丝证据都没留下吗？
下手之人，的确不是成太后。她虽想解开如今的困境，但到底舍不得这个孩子。谁知苏嬷嬷方向她提出这个建议，林君然竟真的小产了。
于林君然而言，一个本就不存在的“孩子”，随时都可以落下，也不过是有人给她递了枕头，她便顺势而为。
林君然笑道，“她既然生出了这种心思，那么无论这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她必然会心虚难安。对生性多疑的皇帝而言，她遮掩的反应就是滋长疑心的上好养料。”她望向林涵湘，又道，“至于究竟是谁想要我落下这个‘胎儿’，你姐姐或许更心知肚明，她对后宫六局的了解与掌控是我远不及的程度。”
林涵湘的确能猜到是谁下手，不过此时这也不重要了。她心中更是为林君然松了一口气，“皇帝既肯放长姐回家，待事情尘埃落定，父亲再上书求一求，皇帝定也能恩准长姐合离。长姐，总算能离开萧氏了。”何晴表哥也还活在世上，若有机会或许还能重续旧缘。
林君然笑着点了点头，“我如今可叫你放心了，你也该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林涵湘笑着点头应是，因她如今身份不能久留，稍坐坐便起身离开了。
林少君待林涵湘走后，才又与林君然道，“长姐，近日来隋王府一直派人监视着芳菲楼，我恐怕隋王是发现了何晴大哥还活在世上之事了。”
林君然觉得惊奇，“方才你姐姐在时，你怎么不说此事？”
林少君也觉得奇怪，“是何晴大哥让我告诉长姐，却千叮万嘱让我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起，道是会坏事。长姐，你与何晴大哥之间竟有事还瞒着我们吗？”如今的苏郁分明不记得往事，与林君然之间可说是完全陌生之人，倒不知他们之间何时又有了联系。
林君然暂时也不欲告诉林少君，打发他回京卫营去当差了，“我的事快了了，你可不能误了你姐姐的大事。”
林少君与林涵湘可说是心有灵犀，但自小与长姐相处不久，确实猜不透她的谜语，只好满头雾水地回了京卫营，操练了一下午，府中却是突然来报，“大姑奶奶所住的院子突然走火了，火势太大，至今还未扑灭！”
林少君连甲衣也来不及脱下，随手牵了匹马便跃上马背，一甩鞭绳飞驰而去。
林君然所居的院落正是她出嫁前所住，院落并不小，因她喜好花卉草木，院中多种植物，却正是助长火势蔓延。林少君从京郊的军营而回，倒是比从不远处齐王府而来的林涵湘慢了一步。
林涵湘就守在院外，因被飘散出的烟灰火气熏吹，面上已染上几分尘灰。林少君方才下马走到她身边，她扶住林少君的手不住地颤抖，眼睛也被火气熏红，“我早上走时不还好好的，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林少君抱住她不停发抖的身体，寻来高总管问道，“高叔，火势因何而起？院中如今还有几人？”
高总管也是满身的烟火之气，愤愤道，“回世子，是有人故意纵火！纵火之人已经抓住，如今绑在校场由人看守。至于这院中”他红着眼睛道，“火势是从正房而起，其他人都已脱出，只有大姑娘和素冰还在里面”
林少君见着火势难控，等灭火后再救人必是来不及，从一旁救火的下人手中夺过一个水桶浇了自己满身，又取出布帕打湿蒙住自己的口鼻，便飞身跃进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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