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脱壳

明媚日光映照在红叶之上，为其染上了几分金灿。太阳的暖意透过皮肤融进骨髓，便是薄凉的秋风也不那般侵人了。

        成容儿走入院中，就望见枫树之下那个秀颀挺拔的男子。

        南明韫忽有所感，转身回望，正对上成容儿带有万分震惊的面容。南明韫险些没克制住摸上自己的脸，先时还不明白林君然为何嘱咐他以自己的真实面目去见成容儿，还真信了她所说“因为你年轻俊秀”，在这一瞬间他便完全明白了林君然的深意，心下叹了又叹。

        成容儿见到那张如记忆中一般的英俊脸庞，情感如浪潮汹涌，上前一步喃喃唤道，“子”忽然停住了脚步，仔细端详他片刻，不解质问，“你是何人！”

        南明韫拱手作揖，端正有礼道，“罗沁师父，您可称我为子晖。”

        成容儿扯出一抹讽刺的笑，“你是林涵湘的人？真没想到她明知被当作替身的痛苦，竟也会行这般恶事。”

        南明韫沉吟片刻，回道，“您误会了，她一直很尊重我。”

        成容儿面带悲悯，合上双目道，“因际遇相仿，我才引她为知己。她言我看不破、放不下才逃避尘世，可她浮沉于红尘嚣嚣，为自己编造一个虚幻梦景，又何曾放下了心中执念？”

        “我已说，是您误会了。”南明韫皱了眉，心中已因她的话而升起不满，“这并非她的执念，而是我的执念。你未曾真正了解她，又何谈能成为知己。”

        成容儿睁眼望他，一时又险些陷入梦幻中，疑惑问道，“你可知，你的面容你留在她身边才是痛苦的根源。”

        南明韫心下五味杂陈，还是坦诚说道，“我知晓我的面容并不寻常，但她如今并没有将我当做是什么人的替代，也未曾想将我绑在她身边。甚至我与她再见的第一面，她便劝我离开这里，天高海阔任鸟飞。”他低头微笑，“罗沁师父也不了解我。若她当真轻视我，我不会自取其辱。”

        成容儿忆起昔年旧事，少女怀春时，她曾爱慕过一个人，情意深浓时曾做出大胆之举。她蒙住他的双眼，得他一声轻唤“容儿”，心头是无数甜蜜涌起，却在下一刻他回身惊愕时被浇了个透凉，便明白他口中的“容儿”并非自己。他素来是不假辞色，她却一往情深，如何不是自取其辱。

        成容儿也说不上是信了还是不信，倒是不带恶意地安慰南明韫道，“那我祝你能有得偿所愿那一日。”她按下心中情绪，问他，“是你寻我有事？还是她？”

        南明韫躬身作礼，万分诚恳道，“我请九畹为我引见罗沁师父，是为向您询问一人旧事。”

        成容儿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是我知晓，林涵湘却不知晓的？”

        南明韫一叹，“不知您可还记得寿阳大长公主之孙女，卫静纾？”

        成容儿乍听故人之名，心头一震，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你是为她而来？”她带上几分审视，“你与卫静纾有何关系？”

        “她是我的姐姐。”南明韫见她如此反应，心知果然找她没错。成容儿退后一步，他便跟着上前一步，“她也是代替您远赴驰族和亲的钦安公主，我想您一定不会忘记她的。我此来便是想要弄清，当年究竟因何变故使她变为和亲公主？”

        成容儿的确不能忘记她，那个人如其名、端庄娴静而令人望之解忧的女子，语带同情地叹道，“我初见她时，还曾羡慕过她，能与自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少年定亲。我以为我即便与自己心上之人无缘，凭借太后的地位也能为自己谋一桩不错的婚事。”她沉沉地叹息一声，“我们都不曾料想自己的命途竟是这般走向。成氏一族既知皇帝为和亲人选而发愁，便主动将我献出；而卫伯府也不甘心将她那般人才嫁给一个旁枝竖子，意图将她送入宫门王府。怎奈世事仍是无常，我与她竟在人生交汇的片刻，阴差阳错走上了对方原本该走的路。”

        南明韫唇边轻笑，眉目却丝毫未动，“阴差阳错？还是刻意而为？”

        成容儿微带愠意，“你怀疑我害她？我留在宫中过的是何种日子，你既在林涵湘身边便不可能不知道。我又是何苦呢？”

        南明韫面上微笑，语气却不算温和，“未曾发生之事，谁能提前预料呢？当初既不知今日之苦，留在宫中安享荣华，必然比远赴异族和亲要幸运得多了。”

        成容儿似是因谈起旧事而心情难以平复，掩面低泣，“你难道不知他们之间的逆伦孽情？静纾若在宫中，或许能有庄氏今日的尊荣。我出身成氏，既知那荒唐不堪之事，如何能装作若无其事？我常年闭宫念佛，只为自保都尚且艰难。”

        “成淑妃深居简出，果然是因知晓太后私隐而避祸。”南明韫却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糊弄的，“可查过成淑妃初入宫那一年的彤史便知，成淑妃入宫后可是得皇帝专宠了好一段日子。我猜，你是在入宫之后才偶尔撞破了他们的事吧。”

        成容儿面色痛苦不忍，摇头不语。南明韫寸步不让，接着说道，“罗沁师父，自我提起卫姐姐，您便露出怯意且不愿再以正脸面对我，您是在害怕吗？”

        南明韫上前数步，成容儿步步退后。南明韫不容她闪避，直接按住她的肩，心平气和道，“我并不欲为难您，罗沁师父。正如您所说，我相信您是身不由己。我只是想要厘清当年旧事之因果，我想为姐姐讨一个公道，那就必须弄清究竟谁是害她之人。”

        成容儿突然捂脸哭泣起来，南明韫松开手任她发泄情绪。成容儿哭过一刻，倒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陛下见到静纾便移不开目光，便如四年前他见到庄笙时一般的情状。我当时还不懂为何太后会那般难安，但太后要将我献给陛下时我亦十分心动，因为我的确不想去和亲。陛下临幸了我，就不得不另选一位和亲公主。太后便设计让北驰族的王子见到了静纾。”她羞愧地说道，“对不起”

        南明韫抿嘴压抑着怒气，成容儿所说旧事倒与白德妃透露的一般无二。事已至此也不欲再责怪成容儿，又问，“方皇后在此事中又扮演何种角色？”

        成容儿叹道，“静纾到底是公主之后，与方家又是姻亲，皇后便待她亲近。但这份亲近在知晓陛下对静纾有意后便戛然而止。静纾被选为和亲公主，皇后是乐见其成的，因此便主动担起了看管她之责，以防她勾连外界亦或寻短见。皇后或许便是从此事中学到了计谋，多年之后又依此计将庄笙献给了陛下。”成容儿说着说着却是若有所觉，“无论静纾当日是否有被选中和亲，她都不可能再出宫去与方家公子相聚了。”成容儿深觉这方家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幸而宫墙外都不知这些隐秘，否则他怕是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南明韫沉默半晌方才一叹，此事倒与他猜测的相差不离，遂再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罗沁师父。今日是子晖打扰了，这便告辞。”

        成容儿心下无由生出一丝不舍，“若有缘，他日可再一叙。”

        南明韫收起行礼的架势，明明就站在成容儿的身前，周身却透出疏离之感，让她觉得不能接近。他微笑道，“可见师父确实还未勘破迷障。”说罢，他又戴上帷帽遮住自己的面容，转身便离开了。

        南明韫沿着山路的石阶下山，成容儿走到小院门口，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的背影，都觉得与记忆中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成容儿心中自嘲，她记忆中的人早已变得模糊，今日见到南明韫，那个身影才又清晰起来，却又不知时隔多年，那人如今是什么模样。

        林涵湘自后院走到她的身后，玩笑的口吻问道，“他生得是有多英俊，竟让你这般不舍？”

        成容儿直到瞧不见南明韫的身影时才舍得转身，疑惑问道，“你竟当真没有偷听我们谈话？”

        “他千叮咛万嘱咐，我也不愿强行违背他的意愿。更何况我若是偷听，不可能不被他察觉。”林涵湘无奈笑笑，复又问道，“他究竟生作什么模样？这般神秘，至今也不愿让我瞧上一眼。”

        成容儿既知内情，听她如此说倒相信了南明韫所言，林涵湘确实颇为尊重他。她便说起记忆中的面容来，“他的确生得十分英俊，尤其是那一双含情目，被他瞧上一眼便觉心动。”

        林涵湘是看见过南明韫的眼睛的，颔首赞同道，“他一双眼确实生得好看，只我自去年秋猎后便不再见过他半分真容，如今想起只觉得他眼中干净而青涩。”说着不禁一叹，“看来，他确实是长大了。”

        成容儿见林涵湘神色平常，也不欲在此时点破，只微笑说道，“待你亲眼见到便知，他之风流相貌不输于当年京城第一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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