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无绝

沐子英死得蹊跷，亦是令皇帝大为震惊。他虽忌惮沐子英为守边将领且又出身勋贵，但如今驰族时常寇犯边关，他仍需要将才如沐子英、温子矜等为他保卫边关安宁。

        沐子英在山西经营多年，突然身死只怕会使边关兵将中间生变。接任指挥使的人选，须得慎重考虑。

        林涵湘那日是回到了宫中，却并没有见皇帝，推说自己身子不适且夜已深沉，便将自己关在了观海殿中。

        顾见惜眼中含着担忧，但面上还算镇定，让小顺子去回皇帝“齐王妃累着了，明日再去御前请安”。待小顺子走后，她才敲了寝殿的门，柔声劝道，“大人不豫，若是不嫌便说给奴婢听吧，莫要闷在心中。”

        半晌才听得林涵湘沙哑着嗓音回道，“我想独处片刻，莫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

        寝殿的窗户打开着，林涵湘坐在窗下的榻上，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膝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夜中那一轮接近完满的圆轮。

        然而天际却飘来一片乌云，不一会儿便遮盖住明月，映在她眼中皎洁明亮的月光倏尔亦化为黑暗。她的心情便如这一片夜空的墨色深沉，心中好似有一头被关在牢中的野兽，挣扎嘶吼却被万箭穿心。

        她觉得此刻手脚俱寒，心中慌乱难安，突地伸手关上了窗户，突然感觉似失去了全身气力，靠在窗上大口喘着气。少顷，才缓缓起身，在漆黑中跌跌撞撞地往床的方向走去，却突然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她欲向后退开，却被那人反手抓住手腕而带入怀抱中，一瞬间温暖的气息笼罩在她周身，不知飘向何处去了的魂魄突然被拉回了人间。

        她不能克制地贪恋着这份温暖，但此刻头脑却是愈加清醒，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将他狠狠推开，哑声说道，“若是想要安慰我，你倒不必太过忧心。若是为其他目的而来，此刻希望你能收心。”

        南明韫在一片黑暗中仍是能看清她的身形，再次握住她的手将她拥抱入怀，轻抚她后脑的头发，似哄着闹脾气的孩子一般温柔说道，“想哭的时候便哭出来，将悲伤压在心底只会越积越多，而生出心病。宣泄出来吧。”

        林涵湘虽是无声，但在再次感受到这份暖意之时，眼泪已打湿了南明韫身前的衣衫。便是在哭，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无波无澜，“今日之前一直怀有许多的怨怼，消磨着往昔的情谊，一旦疲惫感压制住了爱意，缘分也便走到了尽头。但今时今日我才恍然明白，对我而言，他的生命的价值同样是不可衡量的。”

        南明韫的心上闪过一瞬的紧张，沉声问道，“那你觉得，为了他的命，你能放弃你的自由与理想吗？”

        林涵湘抬头，似是能看见他灿若星辰的眼睛，“我只是后悔，明知他性格如此，也许我不该用我的想法去逼迫他。”

        她还是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身走开点亮了房中的烛火，才转回身去看他。

        南明韫此刻并未易容，林涵湘抚上这张相似的面孔，想透过这张脸去看另一个人，最终还是低头自嘲一笑，“我不能做到将你当作是你。”

        这一夜终究难眠。

        皇帝在第二日见到林涵湘，见她不似平日里挂起笑容，而是从未见过的冷淡，却是令他立即想到死去的林容君来，过于相似的面容终于也带上了过分相似的神情。皇帝疑惑问道，“涵湘在为子华伤心？”

        林涵湘直接地回道，“表哥过世，妾身确实悲伤万分。”她望向皇帝直言道，“妾身想回王府去。”

        她一向依皇帝的心意行事，这要求令皇帝觉得僭越，不由得皱眉问道，“你该知道朕要你留在宫中是为了保护你，回去王府做甚！”

        林涵湘却是“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当然是要去报仇啊。”

        皇帝听她大逆不道之言，心头大震，下意识欲出言斥责。却在望见她唇畔讥讽的笑，升起一种诡异的想法，蓦然大骇。可他再想出声，却突然觉得似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呀呀”叫出两下漏风箱般的声音，便直直倒在了御案上。

        齐王府内，萧望仍在病中不能起身，却在听闻了沐子英的死讯后大笑出声。

        只是笑不过多久，便又听管事禀报道“王妃回府了”。萧望阴沉着目光，“她这时候回来做甚？”

        莫云姝一面端着药碗试温，一面笑道，“她此刻只怕是方寸大乱了，殿下想收拾她岂不是一个好时机。”说着递上药碗，“不那么烫了，殿下请喝药吧。”

        萧望此时心情舒畅，接过药碗直接便饮尽，“怕不是失了情郎，才想起本王才是她今生依靠。可惜，像她这般水性杨花的女人，只令我作呕。”

        不一时，管事引着林涵湘进了正院。

        林涵湘见到萧望，微笑着行了一礼，“多日未见，妾身一直记挂着殿下的身子是否康健。怎得过了这许久，殿下还是卧病在床？”

        萧望见她竟毫无悲色，更觉她既不贞又无情，但还作出一副和睦的模样来，“多事之秋，我难免多思多虑，才会多病。倒不怪云姝她们伺候不好。说来，你去了宫中这么久，父皇怎会突然允你回府？”

        林涵湘笑得愈发温柔，说出的话却是愈发叫人心惊，“陛下自然是不允的，只是他如今做不了主了。”

        萧望一惊，急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忍了这么久，已经忍不下去了。”林涵湘缓缓走近，脸上笑意再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对你。”

        “你……”萧望指着她，异常惊怒，却突然觉得心间跳动阻滞，弯下腰捂住心口叫道，“你对我作了什么！”

        林涵湘矮下身子，执意对上他的眼睛，说道，“你对子英做了什么，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讽笑道，“但下手之人，却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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