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完美造物04
这是一个略显简陋的小摊。
摊主随意地坐在两面相交的破墙中间，面前摆着一个本子，一支笔。
他自顾自地摆弄着手上的魔方，就算沈愿已经站到面前他也没有施舍一个眼神，非常专注而认真。
沈愿也不打扰他，蹲下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需求。
这个摊贩是黑市颇有名气的消息通，贩卖任何消息，被大家尊称为“万事通”。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你给得出他看得上的报酬，他就会告诉你。
据说，在他这里，没有秘密。
原主曾经过来找他，想要知道杀死沈期望的人是谁，然而他给出的报酬不够。直到后来偶然清醒，他得知万事通找到灭他满门的仇家，杀上门跟人同归于尽了。
这件事还上了黑市新闻，让许多人唏嘘不已。
沈愿这次过来，也是要找那个杀死沈期望的变态。
将那人的特征全部写下，并写下“取货”日期，他在最后一排写下一排时间：新历206年1月1日23时。
写完，他将笔放好，把本子整理好，就转身离开了。
摊主还在摆弄魔方。
十分钟后，摊主终于恋恋不舍地将魔方放下，艰难地爬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到本子面前，捡起东西准备收摊。
把笔放进破烂的衣兜里，他正要将打开的本子合上，视线不经意间扫到那一排时间。
捏着纸页的手指，猛然收紧！
月上中天，黑市愈发热闹。
身高各异的斗篷人穿梭在闪烁的霓虹中，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商品。
正在这时，一道大喊声吸引了人群。
“在那边！快抓住他！”
沈愿顺着声音看去，就见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男人双手挥舞着荧光棒，在摊子间跳跃腾挪。
他一脸兴奋的跑着，时不时顺脚踹飞摊子上的东西。摊主气得伸手去抓，却被他灵活躲过，还回头给摊主做鬼脸。
等他跑近了，沈愿发现这人的表情极度兴奋，双眼圆睁，眼眶周围红红的一片，嘴角咧得老长。
他边跑边乱叫，还时不时停下步子回望追他的人，妖娆的扭动身姿挥舞荧光棒，像是在说：我在这里，快来呀！
明显精神不正常。
等几个追他的人逼近，他又像条泥鳅一样滑走。
他一个跳跃踩上一辆小摊车，车被压得咯吱一声，金属回弹的作用力带动他往前一跳，进行了短暂的凌空飞行。
他在空中舒展着身姿，眼神中全是享受和雀跃。
然而，斜刺里突然跃起一道身影，猛地一脚踹到他的腰上！
“啊——！！！”
男人兴奋的尖叫声蓦地变音，飞行轨迹半路改道，直挺挺地往人堆里砸。
闷实的坠落声压垮一片脆弱的小摊，身着统一制服的追逐者快速上前压制住男人，继而齐齐朝突然出现的人躬了躬身。
沈愿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集装箱顶上，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被遮掩的深灰色制服和腰上别着的银色枪械。
目光落到对方身上的一瞬间，那人也直直看过来。
沈愿暗叹，好敏锐的感知力。
双眼相对。
浅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情感，冰冷的视线宛如锁定敌人的红点，如蛇一般缠绕全身。
直到确认沈愿没有威胁，对方才移开视线，身姿微蹲打算离开。
孰料一抹红色蓦地锁定他的额头！
沈愿瞳孔一缩，下意识喊了一声：“小心！”
下一秒，一发子弹破空而来，直取男人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男人身形如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偏过头，躲过了子弹！
一击没有得手，红点直接消失。
男人迅速跳下集装箱藏在视野极好的掩体后，抬头遥望，全身肌肉微绷，灰色的眸子由浅转深。
他转眸看向刚才出声的沈愿，看到对方正在放松的蔚蓝瞳孔。
恍惚间，余光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银色，他眉头一凝，猛地抬眼看向沈愿身后。
那里，一个人影站在高处，正举枪瞄准沈愿！
“趴下！”
男人说话的同时，沈愿感觉到一股极致的危险，就在脑后！
来不及思考，身体直接跟着指令趴倒在地！同一时刻，男人拔出腰间的枪，抬手，开枪！
在对方射击之前，子弹正中胸口！
那人痛苦地捂胸跌倒在地，手上的枪握不住掉在地上。
接连两道枪声把人群吓得四散奔逃，男人趁乱拉起沈愿，带着他就往内围的方向跑。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乍响！
男人速度很快，沈愿费尽全力才跟上他的速度。直到被拉着突然转了个九十度弯进了暗巷，沈愿一个踉跄差点脸扑在地。
好在男人反应很快把他拉了回来，可也拉得他胳膊生疼。
如铁钳一般的手握着沈愿的手腕，对方无声竖起食指到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愿微微点头，贴墙靠好，努力压抑急促的呼吸声。
胸腔狂乱起伏，沈愿的身体还是缺乏锻炼，虽然平时翻窗挺顺溜，但突然这么一下超标的剧烈运动，还是差点让他的肺爆炸。
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跑越远。沈愿屏息半天，等再听不见脚步声了，才徐徐轻轻地呼出气息。
他怕对方杀个回马枪。
呼吸到足够的空气，脑子也上线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那些人当成了身边这个男人的同伙。
但刚才出声完全是下意识的，优秀的三好市民见不得人血溅当场。
当然这只是借口。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很喜欢那双眼睛，莫名的、发自灵魂的喜欢。
两人在原地又呆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了，绕着路出了巷子。
直到进了黑市内围，提起的心才彻底放下。
黑市内围禁止火拼，违规者……现在坟头草应该已经有三米高了。
男人带沈愿进了一栋没有亮灯的建筑，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布局。
男人熟门熟路地拉着他坐到沙发上，不发一言。
沈愿沉默了片刻，代入自己还小、没见识的人设，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能麻烦放开我的手腕吗？”
男人的手指僵了一下，慢慢松开。
“抱歉。”
出乎意料的有礼貌，而且这个嗓音……完美戳中沈愿的……
但此刻对方善恶不明，沈愿理智地选择闭口不言。
放开手后，男人站起身，低头摆弄手上的腕表。淡蓝的光线勾勒出手部轮廓，也使他的面具反射光亮。
过了一会儿，男人出声，“等我的人探清情况，你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沈愿低低“啊”了一声，试探着道：“那些人会找到我吗？”
“不会，你的保护措施做得很好。”
沈愿伸手抚摸上面具，微微偏头，嗓音带上些后怕，“我能问问，你……您是谁吗？”
“遇到这种状况，我……很害怕。”
稚嫩的嗓音带着喑哑，少年的音线细如弦乐，一点一点传进耳朵。
就着腕表的光，沈愿看到男人侧头看了他一眼。
沉默了半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竟然真开了口：
“我是封御，联盟第一执法队队长。”
沈愿瞳孔骤缩，万万没想到。
原主的记忆中，有这个人：
封御，现任联盟首相之子。
但相较于他的身份，其实他的事迹更广为人知——作为新一代基因进化改造的先驱者，常常以研究主体的身份现身于各大重要研究中。
如果说原主是小世界选定的带领小世界进化的研究员，那封御就是这场进化中最重要的实验体。
上一世，在沈愿死后，秦廉将这个小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封御也在基因和精神的双重崩溃中痛苦死去。
这样一个奉献自己，以生命开拓人类未来的人，却被秦廉钉上“毁灭世界”的污点柱，生前死后，都受万千世人攻讦。
而现在，这个人站在那里，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沈愿从思绪中回过神，就看见封御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你怎么了？”
封御没有出声。
他用力地按着太阳穴，修长的指节按得泛白，身体又踉跄了一下，左手扒住沙发才不至于跌倒。
神经突然进入活跃状态，封御感觉到自己压制的病症状态正在复苏。意识到这一点，他肌肉绷紧看了一眼腕表，费力地克制出声：“你先离开。”
一波又一波刺痛席卷，宛如千万根针刺进脑子，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痛苦在他建立的牢笼罩上撕开一个口子，慢慢释放出被关押的恶魔。
封御忍不住又低哼了一声，余光捕捉到人还在，一股躁郁涌上心头。
“快走！”
他闭上眼睛封闭视线，全力减弱自己的五感。
这样的操作让他的理智稍微恢复了些，但脑海中仍翻涌着屠杀、欲念、贪婪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侵蚀理智。
正在全力抵抗间，封御感觉到有人拿开了他的面具，微凉的双手捧住他灼热的脸颊。
“封御。”
他听到一道柔和的声音喊他的名字，那两个字流转在那人的唇齿间，带给他与其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这奇怪的感觉促使封御睁开眼，迷茫痛苦地对上一双蔚蓝的眼睛。
那一瞬恍如突然坠入了宁静的天空湖里，灵魂被流水包裹其中，想要撕碎什么的念头突然蒙了一层布，让他想不真切。
我刚刚想做什么？封御思考着，下意识垂眼。
却被对方强硬地抬起头，“封御，看着我。”
封御迟钝地眨动眼睛，再一次望进那片湖。
“你很累，你需要睡觉……你……”
轻轻柔柔的声音一点一点钻进耳朵，像浪一样反复席卷他的精神，焦躁被抚平，暴虐被驱赶，灵魂逐渐归于平静。
直到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呼吸平缓下来。
见他陷入睡眠状态，沈愿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不确定对方的病症层级，只能先这样做。还好对方抵抗意识不强，他才能成功让他睡着。
腕表的光已经熄灭，沈愿有些遗憾看不清封御的脸，试探性抱起他上半身试图把他弄到沙发上躺好。
没抱动。
那没办法了，只能睡地上了。
沈愿松开手，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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