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章籍帖
048章
此时的竹青巷黑烟滚滚，人群惊慌失措地逃命，附近的青壮年男子自发地提了水冲进去救火。
尤其是五福客栈，火是从二楼客房燃起来的，现在牌匾都已经烧了起来。
食月想到自己留在客栈的籍帖，额头冒出冷汗，那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到的籍帖啊……她心一狠，用水沾湿了衣袖，捂着口鼻冲进客栈。
有人试图拉住她。
“你别冲动啊！”
“里面都被火烧了，进去就出不来了！”
“糊涂！什么能比自己的命重要？”
……
外面七嘴八舌的，她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五福客栈，才进得大堂，双眼就已经被浓烟熏得流出了眼泪。
食月努力地睁着眼睛扫视了一圈，上二楼的楼梯已经被火舌燎上了，不过好在二楼还有可以踩的空地。
她单脚原地一踏，借力飞上了二楼，她的房间在走道中间，看火势，取回籍帖还来得及，这么想着，心下又镇定了两分，专心躲避着不时落下来的房梁。
“嘤……”
食月凝神细听，隐约在火焰燃烧的呲啦声中，听到了低低的哭声。
救？还是不救？
要是救了，来不及取籍帖怎么办？
但若是不救，自己听都听到了……
算了，救一个人而已，以她的武功应当来得及。
心中百般思量，实际上却只过了几息，食月臭着一张脸先去找到传出声音的房间，房门已经被火烧掉了半截，她一脚踢倒，房门轰然一声落地，吓得正在哭的人立刻止住了哭声。
食月看了一眼，刚刚一直在哭的那个，脸蛋虽然被烟熏黑了，但她还是认出来对方是先前在客栈大堂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听到声响，跪坐的少女仰头透过燃烧的火光看过来，怀里抱着她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兄长。
少年胸口的位置上插着一把没□□的黑剑，鲜红的血沿着边缘汩汩流出，染红了一大片蓝衫，许是血流得太多，薄薄的衣料吸不住，便顺着腰部的弧度蔓延到地上，凝成黑红色的血块，脚踝也被掉下来的木头砸中，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此时他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不过食月觉得，流那么多血，想必是已经死了。
少女骤然望见食月，眼中先是一亮，接着透出浓烈的哀意，虽没说话，却无声恳求着。
食月匆匆扫视了一眼，在这对兄妹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其中只有一具是黑衣，其余全是灰衣，想来保护兄妹俩的人都已经死绝了。
她大步流星地踏过火光，一把拉起少女：“走！”
少女哭着摇了摇头：“不要管我了，请你带我的兄长先离开吧。”
“他没死？”食月有些意外，蹲下来摸了摸少年的脉搏。
少女却有些急了：“公子，你快走吧，火越来越大了，你们先走，我会跟上的。”
“你怎么跟上？”食月瞥她一眼，口气不算好，“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又不会武功，想飞着出去？”
少女窘迫得涨红了一张脸。
食月看了一眼昏迷的少年，那柄插在胸口的剑她可不敢拔。
本来以为救个人不会花费太多时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麻烦的情形。
想到那还未取的籍帖，她心里不免有些焦躁，动作也算不上温柔，废话不多说，搬开砸在少年脚腕上的木头，拿起倒在地上的茶壶，摇了摇，里面还剩点茶水，她浇在少女衣袖上，吩咐她捂紧口鼻，又将自己本就润湿的袖子撕下来，扯成两条，一条给少年扎上，一条给自己扎上，然后抱起昏迷的少年，叫柔弱的少女跟在自己身后出去。
她倒是想图方便，一手拎一个飞出去，但是挂念着若是破坏了客栈结构，自己的籍帖就找不到了，所以才憋屈地顺着原路出来。
才一脚踏出五福客栈，牌匾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火势是越发地大了，几乎整座客栈都被熊熊大火吞灭。
籍帖还在里面！
食月心神俱震，汗湿的碎发下，表情有一刹的空白。
为了谋求这籍帖，她不惜背叛了那个温雅的少年。
贵族少年虽清冷矜贵，却外冷内热，嘴硬心软，不顾云泥之别教她识字，她觉得像做梦一样。
将来若是怨她杀她，她都无可辩驳。
但这籍帖……
这籍帖她是特地为哥哥取来的，如若烧毁了，哥哥的生路又去哪里找？
心中一时间只记得那一件重要的事，她沉默地放下昏迷的少年，从旁人手里抢过一桶水兜头浇下，身上的黑衣瞬间浸透，初冬的风一吹，阵阵冷意渗进肌肤，四肢百骸寒意入骨，恍若凛冬降临。
被她救出来的少女看出她的意图，顿时面露骇然：“公子不要！”
食月嘴唇紧抿，神情冷冽地冲进大火中，一只脚已经踩进了火中，却突然被一人牢牢地扣住了肩膀。
“放开我！”她一掌将其劈开，踏进了第二只脚。
一道低沉的声音愤怒地问：“你在发什么疯？”
扣住她肩膀的动作改成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出来一步。
“我的籍帖还在里面！”食月也怒了，反手挟制住少年，眼神如刀，盯着他一双桃花眼恶狠狠地警告道，“我奉劝少城主不要多管闲事。”
“籍帖？就这？”莫千桃震惊道。
她压抑地道：“你们这些贵族根本不懂，籍帖对于我——”
莫千桃却说：“有我这个担保人在，想重办籍帖那还不简单？”
食月：“？”
正陷入尴尬的僵持中，食月破开的袖中忽然掉出一物，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滚出了一小段距离。
“这是什么？”莫千桃弯腰将东西起来，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是一个小小的红色木人，怎么看都很普通。
食月也愣了一下，自己的籍帖、字帖和零嘴那些，全部都葬身火海了，这个木人竟然不知何时遗落在了自己的衣兜中。
每每见之，她都会想起那时的情景。
“就是一个小玩意儿。”她伸手拿过，握在了掌心，“走吧。”
莫千桃问：“去哪？”
“重办籍帖啊。”食月眼神不善，“你没骗我吧？”
“当然没骗你，我堂堂少城主——”
“轰隆隆！”
话没说完，整座五福客栈轰然倒塌，将二人连同莫千桃未尽的话尽数淹没。
两条人命倏忽间就这么没了。
此时，官府的官兵这才迟迟过来灭火。
“唉，这两个孩子的年纪还这么小，真是可惜了……”
众人正扼腕叹息之时，火海中突然炸开一片，他们原本以为已经被淹没的两名少年从中飞出来，虽然形容狼狈，但衣袂猎猎，颇有侠气。
不远处跑过来一匹长得很丑的马，一口咬住其中那名黑衣少年的衣袖，像个姑娘撒娇似的摇来摇去，不停地往衣服上蹭。
顺着风吹来的只言片语，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你跑得倒是挺快啊——哎，懂了懂了，别再往我衣服上黏你那口水和鼻涕泡泡了，我知道你没吃饱肚子了。”
·
“今日用过午食后，我与兄长回屋说话，未几，成伯忽然察觉窗外有轻微的踏瓦之声，兄长赶紧叫我躲藏起来，我才躲好，便听到有数人破窗之声……打斗过后，我先是闻到了一股柴油味，然后才是刺客破窗离开的声音。”
“所以五福客栈起火，是因为有人想要刺杀你们再毁尸灭迹？”
“是如此。”少女眼中含泪，“多亏公子相救，否则我与兄长就要葬身火海，再无缘与父母相见了。”
梅城民宅中的一间僻静小院，有三人坐在院中说话，正是食月等人。
食月本来要赶去重办籍帖，想到那少女的护卫都死光了，又带着昏迷的兄长，索性救人救到底，叫三两驮着受伤的少年到医馆救治，又安置到莫千桃提供的宅院里，三人也稍作休整，换了身衣裳，用了些饭食。
“她忙着救你们，放在客栈的行囊都没来得及取，便被这把火给烧掉了。”莫千桃摇了摇折扇，遗憾道，“千里迢迢归家，宁愿灼肤炽骨也要冒火取，想必那其中定有金银都不能衡量的珍重之物，可惜了，可惜。”
他连道两声可惜，叫少女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踌躇了片刻才道：“我其实……本名赫朝颜，兄长名赫南星，我们兄妹来自云梦泽的芙蕖赫家，公子将来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将此玉佩为信物送到赫家，小女子和兄长定当倾囊相助。”
“芙蕖赫家？”莫千桃讶然，“是云梦泽八大世家的那个芙蕖赫家？”
赫朝颜颔首：“正是。”
云梦泽八大世家？食月眼风一扫，看向莫千桃：很有钱？
莫千桃眨了眨眼：有钱得很。
见食月不接，他的眼神在二人身上一转，眼底暧昧的笑意露骨得很。
赫朝颜手中托着玉佩，面色有几分羞赧和为难：“公子不愿接我的玉佩，难道是……想叫小女子以身相许吗？”
“……”
莫千桃促狭一笑：“我看她倒也不是没那个——”
“想法”二字还卡在喉中，便被食月笑着打断：“鄙人身份低微，万万不敢叫小姐以身相许。这玉佩——我接就是了。”
她随手将玉佩收进兜里，拽着莫千桃的手臂站起身：“既然事情说清楚了，这位公子，随我走一趟？”
“先前忘了说，我帮你也是有条件的。”
食月冷笑：“有嘴不好吗？”
拽着他便要离去。
赫朝颜眼睫一颤，忍不住开口：“等一等……”
二人回眸，食月问道：“还有何事？”
少女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怕……又有刺客来行刺。”
食月给了身边的少年一肘子，提醒他赶紧回答。
莫千桃倒吸一口冷气，忍着疼说道：“小姐不必忧心，我这宅子安排了好些人护着。”
食月见他说完了，拽着人一个起落就纵出了小院。
“啧啧，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我看那位小姐对你很有好感，你何不从了？”明明身在半空，两侧风声飒飒，凉快得很，他却还矫揉造作地摇着那把桃花扇。
食月语气森森：“少城主觉得还不够凉快？”
语闭，扯着他加快了飞纵的速度，那把桃花扇被猎猎狂风一刮，“啪”的一下合了起来。
莫千桃不以为意，悠悠然笑道：“梅城的格局和桃花之塞不同，你好像走反方向了。”
“……”
有桃花之塞的少城主做担保，重新办几张籍帖并不难，不到半个时辰便办好了。
莫千桃见她小心地将籍帖贴身放好，摇着扇子问：“你要怎么谢我？”
食月拍拍他的肩膀：“谢了。”
莫千桃等了半晌，发觉她没别的话了，不满道：“就这？”
食月：“我没钱。”
“……”
办妥籍帖，食月重新去曹家肉铺重新买了吃食，又去墨斋买纸。
莫千桃像条尾巴似的一路跟着，见状控诉道：“你不是说没钱？没钱你还买乳鸽？没钱你还买梅笺？”
“买完就没了。”
“……”
莫千桃摇着扇子，骂骂咧咧地跟了她一路。
食月接过马夫递过来的缰绳，转头将一物抛给他：“给你，别再跟着我了。”
莫千桃接住那物，是赫朝颜给的玉佩，他讶道：“你怎么把这个给我了？我可不想当赫家的上门女婿。”
“我不知你为何来梅城，也不知你为何恰好出现在五福客栈，你的事情我也无意探究。”少年侧脸如冰玉，一个利落的纵身骑上三两，“但我知道想要拿到这玉佩带来的好处，就必须保证那对兄妹安然回到赫家，我没有那个时间，就劳烦少城主了。”
不等回话，她便一骑绝尘而去，很快就看不见背影了，活像要将什么包袱甩掉一样。
留在原地的少年眼睫微垂，表情晦暗不明。
他摩挲了一下玉佩，才将其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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