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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89章背叛


89章

        云梦泽多江河湖海,入了夜后,在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便沉入无尽的黑暗。

        但也不是全然这般暗沉,浓墨间偶有零星的光点,那是来往船只上点燃的灯笼,用来昭示船只的位置,避免船船互撞,不幸沉没了船只。

        正是夜深露重,在水道口值守的一名江家家兵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不经意朝水道口外一望,瞧见了一串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顿时一激灵,拍了拍对面已经安然合上眼的同伴:“快去禀报江五爷。”

        同伴小跑着去禀报后,那些船只已经离得近了,它们静静停在水面上等候,为首的那艘船只放下一艘小船,一人划桨朝水道口来。

        江家家兵打开仅供小船进入的小口,让那人进来。

        小船慢慢划到口岸边,船上那名芦灰衣袍的男子恭恭敬敬地递上船引:“冬天快来了,这是运载棉被、蜡烛的货船,还请兵爷一阅。”

        接过船引的江家家兵扫了一眼他的笑脸,道:“你且候着。”

        “是,多谢兵爷了。”

        江五爷已至口岸边,江家家兵将船引呈给他看,青年打开看了片刻,说:“打开阀门,让他们过。”

        江家家兵小心翼翼地问:“不用检查了?”

        江五爷冷冷地觑了他一眼:“兰爷的船,你也敢查?”

        家兵忙低头道:“属下不敢。”

        水道口的巨大阀门缓缓打开,数十艘船只如串珠般一艘接一艘驶进云梦泽,拍打起的水浪声经久不息。

        有江家家兵闲聊道:“也就家主和兰爷的船可以免去检查深夜入阀,其他的船都是要等到天亮的。”

        另一人挠了挠头:“不过兰爷的船队不是昨日清晨才出阀?怎的又回来了?”

        “贵人们的事我们怎么知道?”一个资历比较老的家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干好自个儿的事情就成嘞。”

        少年越过老兵的肩膀看向某一艘船,他是最先发现船队的人,眼神不是一般地好,似是看见了什么事物,他有些困惑不解地说:“兰爷的船上……怎么会有身下淌血的女子?”

        他这么一说,旁的人纷纷都仔细张大了困倦的眼睛去看,果然透过船舱小小的透风口,模模糊糊地瞧见了一个衣裙破碎、身下淌血的女子,显然是受到过虐待和欺辱。

        “不、不止一个!”

        许多江家家兵从其他船上也发现了这般受尽凌虐的女子。

        兰爷虽然是山贼出身,但他名声极好,不仅是当山贼时能约束好手底下的人不滥杀无辜,自从配了江家独女入主江家的权力中心后,兰爷也御下极严,他的船上断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先前说话的那名老兵心中一跳,正要说话,就有人急着去禀报给江五爷了。

        他眼见拦不住,便收回了才要说的话,但心底却直觉不对,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怎么也安不下来。他做江家的家兵也有十数年了,每次遇到危险,都是这样的状态。

        片刻后,江家家兵看见江五爷带着人朝这边走来,心中都略略安了心。

        好在还有江五爷在,兰爷一向看重江五爷,不仅因为江五爷是熏小姐有着血缘关系的旁系兄长,还因为江五爷本身就心思缜密、能力卓然,为人也谦和有礼。

        他们才这般想道,就见印象中谦和有礼的江五爷一摆手,神色冷酷地说:“动手!”

        话音刚落,突然从江五爷身后站出来数排弓箭手,这些弓箭手用冰冷的箭头指着他们,没有给他们留出一丝缓和的时机。

        下一瞬,一支支箭羽如瓢泼大雨疾射而来。

        方才站在老兵面前的少年小兵,已经被数支箭羽从背后刺穿了血肉,但在看见从船上射过来的利箭时,却还是齿间泣血地吼了一声:“小心!”

        并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奋力将他扑倒。

        却忘了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二人双双落入水中。

        十数支箭羽紧追不放,刺透水面钻进了深水中。

        水面发出箭羽入水的“噗噗”声,再也不能冒出活人的脑袋来。

        船队过了阀门后,便灭了数十盏灯笼以避人耳目,将三十艘船只沉入暗色,仅余下几艘船上的灯笼用作指引。

        趁着夜色正浓,这支来路不明的船队开始在云梦泽各处肆无忌惮地作乱。

        ·

        江若亭再次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被铁笼切割开的夜幕。

        ……铁笼?

        他四肢绵软无力,撑起身体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囚禁在异兽园的兽笼中,另外的兽笼中也囚禁着其他人。

        真是讽刺,之前来观园时却是不知,原来这些镶嵌着华丽珠宝的铁笼是为他们而准备的。

        江若亭压下心底的悲愤和屈辱,仔细分析现下的处境。

        同自己关在一个兽笼当中的还有舅舅和表姐,他们此时依然昏迷未醒,其他兽笼中倒是有人苏醒了,但他们的状态同他也差不了多少,四肢绵软,精神萎靡,连站起来都困难至极,看来那粉色烟雾中兼有迷药和软筋散的功效。

        若是不先解了软筋散的药性,他想要走出这个牢笼实在困难。

        百般思绪间,江若亭抬眼看了一眼月亮,也不知她寻到表姐夫没有?

        “亭儿。”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少年立时回神,转身去搀扶刚苏醒的男人,冷静地问道:“舅舅,现在应该怎么办?”

        江淡问:“我的药箱还在吗?”

        江若亭摇了摇头:“不在了,除了身上的一件薄衣和几件饰物,什么也没留给我们。”

        江淡眉尖微蹙:“为今之计,是得想办法解了这药,否则就算有时机逃出去,也是有心无力。”

        “亭儿晓得。”少年颔了下首,道,“我头上戴的玉木冠,是用紫灵芝木所制,腰上的系带,是用红鸽草编制而成,表姐发髻间插的彩蝶簪,中空部分装着清心丸。”

        江淡眸光一亮,没想到他竟巧妙地藏了这么多东西,不禁赞扬道:“亭儿,你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我自己想的,是我有一日翻阅《北境衣饰实录》时,看到旁边的批注后得来的巧思。”

        北境衣饰实录?男人的眸中掠过一丝复杂,才回神道:“那是你大师姐写下的批注。”

        江若亭很少听江淡说起这位大师姐,本想多问几句,见他的神色有些落寞,便断了想法,转而问道:“舅舅,表姐夫不是将鲲鹏卫指派来保护我们了吗?”

        “现下我已经与鲲鹏卫失去了联系。”江淡平静地道,“只怕是已经指望不上了。”

        少年的神色黯淡下来:“这座岛下有那样多的火丹……舅舅,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能。”江淡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相信舅舅。”

        江若亭点了点头,将自己头上的玉木冠摘下,又将腰间的系带取下,把这二者交予江淡后,这才起身缓步走到江若熏身边,从她的发髻中取出彩蝶簪。

        来不及打开彩蝶簪,铁笼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若亭骤然收紧手心,抬头朝外看去,来的是两队身穿普通岛民衣裳的男子,个个面色不善,眼神看过来时,眸中爆出凶悍的血煞之气,叫人吓得发抖。

        这些人的眼神和气质让他觉得十分熟悉,想起昏迷前见到的那半张刀疤脸,少年便猜到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以杀戮掠夺为生的水上强盗。

        去年秋天,他与表姐从月亮城回云梦泽的水路上,便是江念——他名义上的二叔率领一众强盗拦截了他们,若不是她心软出手相助,若不是表姐夫及时赶到,只怕他和表姐当夜就要命丧黄泉。

        分神间,忽然听到兽笼被打开的铁链碰撞声。

        他抬头一看,便见两个精壮男子朝自己走来。

        江若亭缓慢站起身,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年轻白皙的面容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这是他骨子里与身俱来的矜傲。

        然而那二人狞笑着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他,而是将昏倒在地上的江若熏一把拎起来,拎猎物似的朝外走。

        少年的瞳仁一缩,怒然斥道:“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无人应他。

        江若亭疾走几步,想要去拽住表姐的手臂,却因中了软筋散体力不支,狼狈地瘫软在地上。

        他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却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眼前掠过儿时母亲惨死的场景。

        “咯噔”一声,是兽笼落锁的声音。

        纷杂的脚步声远去。

        心潮激愤之下,这段痛苦的记忆被他反复忆起,眼眶渐渐瞪得通红。

        江淡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亭儿,冷静下来。”

        少年通红着眼睛看他,语气十分无助,隐约含了丝哭腔:“师父,我该怎么办?”

        想到女子会经受的那些□□,他就难以保持镇定。

        男人冷静地说:“先自救,再救人。”

        少年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他松开掌心,被紧紧攥住的彩蝶簪碎了,蝶翅断成几瓣,锋锐的棱角刺进了白皙柔软的掌心肉中。

        ·

        “主上,还有七里水路,我们就要进入东淮的地界了。”

        此时云遮蔽月,黯淡无光,正是黎明前最暗的一刻,立于首船船头远眺的青年点了点头,问道:“今日可有家主的消息?”

        贰摇了摇头:“未曾。或许是改道之故,让信鸽延迟了。”

        信鸽延迟是他早有预判的事情,兰寻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传信给江五,命他再找人驯养一批信鸽。”

        贰道:“是。”

        他才应下,一只信鸽便扇动洁白的翅膀,翩翩落了下来。

        贰用手指接住它,取下绑在信鸽细嫩脚踝上的密信看了一眼,说道:“主上,家主说一切无虞。”

        “嗯。”

        贰刚准备将信鸽放走,兰寻的目光忽然落到它身上:“等等。”

        “主上有何吩咐?”

        “这只信鸽似乎有异样,”青年研判的眼神仿若出鞘的寒剑,“你看它的羽翅,白羽有些稀疏凌乱,像是被人反复薅过。”

        “主上这么一说,属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贰伸指将信鸽内里的羽毛翻出来,靠进旁边的一盏灯笼照亮,果然发现了异常,“主上你看,这里面的细绒羽毛有些脏污!”

        “鸟禽内里的绒羽隐秘细小,倒是能将那人手心中的气味留下来。”兰寻用两指捏了捏脏污的绒羽,放到鼻间嗅了嗅,眉头微微蹙起来,“这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贰忽然道:“主上,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他指的是水面上,青年诧异之下,抬起了头。

        此一刹那间,恰逢天光乍破、黎明破晓,地平线上绽出第一线光亮。

        而在那地平线之上,有一人无船无木,孤身拦截在巨船前,他的双足不借任何外物,赤鞋浮在水面上,宛若金桔的日出在背后缓缓升起。

        本以为是苦学数十年的绝世高手。

        但仔细看其面孔,竟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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