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情窦（2）

　　宋蒂夫的课是被调到了上午的倒数第二节。当两个人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到了一半的学生，崔佳洁和小莉莉也已经到了，正窝在课桌上闲聊。

　　看到郭比希和宋蒂夫一起走进来，崔佳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比较自然的面部表情。不等郭比希坐好，她就着急地问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郭比希支支吾吾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她本能的觉得崔佳洁好像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却又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这是她的私事儿，她暂时还不想跟别人说，舍友不过就是比较亲近的“别人”罢了。

　　“你和宋蒂夫啊？你们怎么在一起？”崔佳洁好像要刨根问底儿。

　　“佳洁，你别那么八卦好不好，我们，我们就是恰巧碰到的，恰巧就一起进来了，这不很正常嘛！”郭比希的语气逐渐加重，眉毛也跟着上扬，开始不自然的喘着粗气。她坐在座位上，拿出课本，“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倒是给小莉莉吓得一个机灵：“郭比希，你轻点儿，吓死宝宝了。”

　　看着郭比希既笨拙又愤怒地样子，崔佳洁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忽然就有了点生气，可她觉得自己不该生气，也没理由生气。郭比希喜欢谁，跟谁在一起，关自己什么事儿，可她就是很生气。崔佳洁也转过头来，不再往郭比希的方向看。她看向前方，既没有听课，也没有看黑板，而是看到前方白茫茫的一大片，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像是一股瘴气，又像是一团雾气，这白晃晃的一篇让她的头有点晕。

　　崔佳洁赶紧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从这瘴气之中抽身出来，然而睁开眼睛，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于是，崔佳洁又把头转向郭比希，看到她笑颜如花的对着宋蒂夫，眼神里流露出一些闪亮亮的液体，像是被阳光关照过的海水。崔佳洁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宋玉。

　　这节课，宋蒂夫讲得很慢，好像他在讲课的时候大脑总在思考其他的事情。他时不时朝郭比希的方向看去，发现郭比希也在看他，就本能的扬起嘴角，报以微笑。终是在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微笑的瞬间，宋蒂夫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紧接着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

　　宋蒂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过身去写板书。其实，他不过就是把刚才讲过的内容再写一遍罢了。因为他实在是有点害羞，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绯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心跳。

　　其实，作为过来人，宋蒂夫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恋爱了，为一个中国女孩子。宋蒂夫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被她的什么地方吸引了。他就是觉得有一股强大而眩晕的力量在拖拽着他，让他脚上慢慢的浸了泥，陷了进去。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他需要挣扎着出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他或许忘记了，陷入沼泽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挣扎。

　　黑板有如一面无底的深渊，让宋蒂夫有点喘不过气，他转过身来，环视了一圈，教室里满是稚气未脱的脸，他们新鲜、充满活力，而他是一名外籍教师，他有他的本职工作，有他需要坚守的道德底线，他要不辱使命，好好教书育人。想到这儿，宋蒂夫总算找回了些成年人的理智。于是，他收敛了情绪，开始认真上课，只是后半堂课不住的打着喷嚏。

　　其他同学渐渐习惯了宋蒂夫的喷嚏，不再做声，认真听课。只有郭比希，随着宋蒂夫的喷嚏，每一次每一次，她的心里就难受一次。她心想，要不是早上，宋蒂夫把衣服给了自己，他也不会感冒。郭比希担心着，要是宋蒂夫真的生病了怎么办？那样的话，她可能就好多天见不到他，晨练也见不到，课堂上也见不到，或许宋蒂夫会先感冒再发烧也说不定。越想越焦虑，郭比希如坐针毡，双腿不停的抖动着。

　　崔佳洁拍了郭比希两下，骂道：“别抖了，男抖穷女抖贱，你不知道啊？”

　　郭比希瞪了崔佳洁一眼，说道：“你这都哪儿学来的封建糟粕！”

　　崔佳洁一直看着她，显然没有让步的意思。

　　郭比希只好妥协道：“得得得，我不抖了，不抖了还不行吗？”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腿还是控制不住的抖动着，最后郭比希只好用手摁住腿，强行让它安静一会儿。

　　总算熬到了下课，郭比希连书包都懒得收拾，直接往崔佳洁身上一丢：“佳洁，帮我拿回宿舍，我有点事儿。”说完，她就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等她再回来，阶梯教室已经空空的了。郭比希走上讲台，把从医务室买来的各种感冒药放在讲台上。在讲台上，宋蒂夫的书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人却不见了。郭比希有点内疚，心想：“一定是很难受，所以宋老师才会把书忘在了教室。”正想着，宋蒂夫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郭比希先是一惊，然后咽了咽口水，想说话，却没说出来。就这样，两个人，一个站在讲台上，一个站在讲台下，久久地对望着。而郭比希，即便站在讲台上，也比宋蒂夫矮了半截。她近乎仰视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手指无力的垂在身体两边，好似被一丝隐秘的小电流击穿了般，动弹不得。

　　宋蒂夫则显得自然很多，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国女孩，笑眯眯地。不过，他也没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跟等一份盖浇饭的时间差不多那么长，郭比希才缓缓地说道：“那个，宋老师，这个是给你的。”她拿起那袋感冒药，高高举过讲台，放在宋蒂夫面前。这袋感冒药，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两个人中间，形成了一道壁垒，挡住了两个人的双眼。

　　宋蒂夫缓缓抬手，接过袋子，依旧彬彬有礼地笑着，回了一句：“谢谢你，郭同学。”

　　听到“郭同学”三个字，郭比希的眼睛里射出了异样的光彩：“他知道我的名字？”

　　上课铃声响了，打断了郭比希的思路，还好，这间教室没有课。郭比希回过神儿来，朝宋蒂夫腼腆一笑，就跑开了。

　　宋蒂夫转身，注视着这个像小麋鹿一样的可爱姑娘，内心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温暖和悸动。他深吸了一口气，久久地注视着门口，尽管那里空空荡荡，可在宋蒂夫模糊的视线中，依然可以看到一个少女朝他微笑。

　　郭比希从教室里走出来之后，就回到了宿舍。可当她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这节是《近代史》课。郭比希一拍脑门：“完蛋！”

　　果不其然，崔佳洁一推门就气哼哼地朝郭比希大吼：“郭比希，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郭比希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我，我给忘了。我，我真给忘了。”

　　崔佳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得直喘：“忘了？你是不是也忘了，这节课我们三个是一组，需要一起讲述关于近代史的一系列事情，而你，郭比希，你是为我们放幻灯片的，我就问你，我们的幻灯片呢？”

　　郭比希求饶似的看着小莉莉，她不敢看崔佳洁。小莉莉赶紧救急，她故意骂了郭比希两句，然后又说：“虽然，比希没有及时把幻灯片给我们放出来，但是，我们最终也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是不？佳洁。”

　　郭比希特别殷勤地给崔佳洁倒了一杯水：“佳洁，喝点水，润润口，再接着骂。”说完，郭比希还朝崔佳洁仰了仰眉毛，活像一个没有节操、赖皮赖脸的小丑。

　　崔佳洁咂摸了两口水，看着郭比希又气又好笑。她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水，说道：“算了算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完成了任务。虽然，没有幻灯片！”她又在“幻灯片”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小莉莉赶紧跟了一句：“就是就是。”

　　崔佳洁接着说：“不过，郭比希，一下课你就跑了，到底去哪儿了？”

　　郭比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咬了咬唇边，憋了半天，也没答话。

　　崔佳洁放下水杯，转过脸盯着郭比希看，她没说话而是一直盯着郭比希看，一直盯着看。忽然，崔佳洁转向小莉莉：“莉莉，中午你吃什么？”

　　小莉莉一脸的懵，她看着崔佳洁纳闷：“这脑回路太强大，话题好跳跃。”

　　崔佳洁没回应小莉莉的反应，反而催促着她说道：“小莉莉，你出去帮我们买点吃的吧，我还得教育她两句。”然后，她朝小莉莉使了个眼色说道：“单独教育。”

　　小莉莉伸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崔佳洁：“什么？”

　　崔佳洁推了推她，小声说：“我单独跟她说两句话，省着她不好意思。今天你帮我们定点好吃的，我请客。”还没等小莉莉再反驳，崔佳洁就使劲儿一推，把她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

　　郭比希眨了眨眼，陪着笑脸看着崔佳洁，问道：“佳洁，我也帮你定点好吃的，咱学校的路，我比莉莉熟。”

　　“不用，你就坐哪儿！”崔佳洁一只胳膊横在了郭比希面前，她插着腿问道：“郭比希同学，你说说，你早上都干什么了？”

　　郭比希嘻嘻哈哈地说：“我，没干什么，就是去晨读。”

　　“遇到宋蒂夫了？”

　　“没有，都那个点儿了，人家早就回去了。”

　　“那，你怎么知道上课时间改了？”

　　“什么时间改了？”

　　“宋蒂夫的课啊。”

　　“我不知道啊？我晨读的时候睡着了，真的睡着了，喝太多酒，太困了。结果就迟到了，谁知道，我命好，课还改时间了！”

　　崔佳洁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反驳道：“合着，这课是专门为你改的。”

　　郭比希笑了笑，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佳洁，我把你当好姐们，但是你可不是我妈。”

　　崔佳洁看着郭比希，心中忽然就升起一股怒气，她不知道这怒气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她妈。郭比希说得没错，她又不是她妈，她喜欢谁，跟谁谈恋爱，找谁，关她什么事儿？她崔佳洁是谁啊？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去管？何况，什么年代了，婚恋自由啊！再说，她也没和宋蒂夫怎么样！

　　可是，道理是道理，崔佳洁心里就是很生气，她不希望郭比希跟宋蒂夫扯上关系，在她第一次知道郭比希喜欢上了老师的时候，她心里就一阵阵的不爽，她觉得郭比希是在作践自己。现在，她喜欢的男生喜欢郭比希。如此一来，她更见不得郭比希再跟那个宋蒂夫眉来眼去的。她宁愿郭比希也爱上宋玉，她宁愿看到自己心仪的男生和自己一直很重视的姐妹在一起，起码在她心里，这样才般配。

　　对，崔佳洁觉得郭比希跟宋玉在一起才行，她坚定地看着郭比希说道：“比希，你说得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和同龄人谈恋爱？比如，比如前两天那个叫宋玉的？”

　　郭比希瞪大了眼睛看着崔佳洁说道：“佳洁，你没事儿吧，宋玉不是你的菜吗？他费尽心机的接近你，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崔佳洁叹了口气，说道：“那是假的，他费尽心机想接近的，是你。”说完，崔佳洁的目光暗淡下去。

　　“别傻了，佳洁，我看得出来，你喜欢那个叫宋玉的。我和他，我和他不合适，真的不合适。你是因为他，才反对我吧。佳洁，别想那么多，人应该追求自己喜欢的？生命只此一次，为什么不努力追求呢？”

　　“真的可以吗？”崔佳洁忽然有一点心动。

　　“当然可以，就像我和宋蒂夫。我知道他是老师，可是我还是想试一下。”郭比希认真地看着崔佳洁：“我真的很喜欢他。佳洁，我知道你看出来了，可是人家毕竟是老师，我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就是暗地里喜欢、欣赏一下罢了。宋老师又不喜欢我，何况我知道我们年龄差得有点大，仰慕还不行吗？佳洁，你看看我，我明知道自己的爱情是无望的，但还是想要去憧憬一下，想一下总不犯法吧。你呢，你既然喜欢宋玉，你们又年龄差不多，又都是单身，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呢？”

　　郭比希看着崔佳洁，眼神里有点温润的东西在流淌。崔佳洁看着郭比希：“真的可以，试一试吗？”

　　郭比希点点头。

　　崔佳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好，那我也不再反对你。但是，比希，你要记住，如果你发现不对，就要立刻转身回来，不要越陷越深。”

　　郭比希努力地点点头。但，她知道她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且她骗了崔佳洁，她想要结果的，她并不是简单的憧憬一下那么简单，她要她的幸福，她要宋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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