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被黑暗包围的光明
鸢栀峰下，何味道高声唱帖。
一道裂缝突兀出现在鸢栀峰山门前。
对于执书人来说，鸢栀峰一向都是阵亡弟子遗书中的热门地点。
毕竟全是女弟子，这里不火哪里火？
以至于此次执书人大规模活动之际，鸢栀峰只设置了一道识别身份令牌的阵法。只要是大仙宗弟子，唱帖之后便会自动开阵。
拾阶上山，何味道并不知道这位明敏师妹长什么样。但能让范返如此念念不忘，想必姿色也不差吧。
若不是何味道此时心情不佳，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来往全是身着劲装的靓丽少女，其中不乏姿色上上之人。
何味道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山脚下一座独立小院中。
一峰掌座居于山顶，亲传于山肩。内门弟子则是以山腰为住所。外门弟子居于山脚。
大仙宗大部分山峰都是如此分布。
像龙兰峰掌座居于后山的，倒也是少见。
外门弟子没有开凿洞府的能力，需要自己独立搭建庭院。
这位明敏师妹明显不是那种心灵手巧的女孩，看那颇有梵高艺术气息的庭院便能知晓。
庭院中一张小木桌旁，一位样貌极为普通的女孩端坐木墩之上。
此女相貌别说放到大仙宗，就算在这鸢栀峰上恐怕也排不到中上。
但一股恬淡怡然的气息自然的萦绕在女孩周围。
一袭大众化的外门弟子衣袍，更是不显身材。
这就是范返念念不忘的那位女弟子？
明敏在庭院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金凤，这是一位曾经帮助过自己很多次的少年送给自己的。
还记得自己初上大仙宗之时，举目无亲。一位少年宛如明月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以后有事就找我！我叫范大侠！”少年一掌把围着自己的两个红黄头发小屁孩扇飞，得意洋洋道。
明敏哭笑不得的看着同样是小屁孩的范大侠，初入陌生境地的忐忑消减了不少。
少年似乎对自己也能罩着一个小姑娘颇为得意，隔三差五的还送些灵石丹药来。
以至于天赋不算上乘的明敏居然第一个从一同上山的同辈中脱颖而出，第一个入选外门弟子。
逐渐的，明敏发现这个小屁孩似乎身份还不是很简单呢。
看管森严的鸢栀峰说来就来，似乎掌座也很喜欢他。
小屁孩就这样罩着明敏，当初的一句戏言也持续了三年的时光。
明敏已经十七岁的年纪，但那个顶多十二岁的小屁孩却还是一副大喇喇的模样，逼着明敏叫他范师兄。明敏早已知晓这小子身份特殊，倒是没做多想，哄他开心一般叫着范师兄。
秋来署去，已七年矣。
十六岁的少年安静了很多，当初一双滑溜溜的眼珠也已经安定如固。
少年已经凝成金丹，成为成丹境修士。
开始逐渐接受掌门弟子身份的少年，来鸢栀峰的次数逐渐减少。
一是避嫌，二是少年也已经觉察到，自己似乎对明敏有一种对别的女弟子没有的亲热感觉。
早已经习惯了少年吵吵闹闹装老大的明敏，安心修炼只余，却怅然若失，仿佛一下子少了一点什么似的。
外门的女弟子们调笑，说她可能是喜欢上那个少年了。
明敏轻轻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他可是才十六岁呢。
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已经比明敏还要高一头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
手中一只雕刻精致的金凤，轻轻递给了她。
那一刻明敏知道了，自己是喜欢他的。
自己怀中的玉凰知道。
眼见少年把金凤递到自己手中，明敏羞怯的从怀中拿出那只自己“精雕细琢”但依旧拙劣的玉凰。
少年眼中的光芒，伴着金凤，刺痛着明敏的心扉。
少年伴着残阳走了，走出了明敏的世界，两人再未相见。
何味道望着庭院中安静的女孩，一只金凤就在她手中不断摩挲。
一双不含秋波的眼神，怔怔的望着远方，仿佛再等着什么人回来。
何味道也没有打扰，只是把玉凰轻轻放在柴扉前的青石板上。
轻轻叩响柴扉，何味道转身离去。
被惊醒的明敏打开柴扉，四下张望却没有人影。
低头一看，一只雕刻的惨不忍睹的玉凰静静躺在地上。
明敏并没有伸手去捡，一滴滴泪水，滴在玉凰上。
自己的少年，没有了。
金凤别玉凰，只愿与君老。
夜夜念君深，可惜君离早。
何味道回到龙兰峰时，龙九战就在山脚下等着他。
“心中难受？”龙九战笑道。
“昨天忙活了一晚上，一口肉没吃到。能不难受？”何味道也挤出笑脸。
龙九战一点尴尬都没有，淡淡道：“修行界就是这样，为什么修行？为了长生，为了追寻自己的道。什么是道？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道仙道，而是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样的道。这些战死的弟子哪个不想长生？哪个不想逍遥自在？但他们心中有道，那个道就是宗门。为自己的道而死，了无遗憾。”
何味道似有所悟，囔囔道：“为宗而生，何其幸也。为宗而死，何其幸也？”
龙九战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屑道：“这不是你能说出来的，定是那两个战死弟子的话吧。”
何味道却是不服。
“我怎么就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了？我可是很爱宗门的！”
龙九战望向远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你现在爱的还不是宗门，而是给你和石沙提供了立命之所的宗门。不是吗？”
何味道仔细思索了一下，没有再回应。
“回去吧，宗门为你们提供的一切，都是你们理所应当的。你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不会了解到夏脉到底对大仙宗意味着什么。”龙九战提起夏脉时，五分钦佩，三分敬仰，还带着两分惋惜。
何味道轻笑道：“你可别吹了，当我不知道？夏脉最后一位传送而来之时可是五百年前。那时候还没你呢，你能经历些什么？”
龙九战仿佛看白痴一般看了何味道一眼，轻轻摇头不再言语。
两人一路沉默不语的上山。龙兰峰以前还能听到山鸡鸣叫，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除了风吹树叶的声响，再无其他。
龙九战忽然开口道：“龙兰峰寂寞了啊，听说雀桐锋的鸣山雀鸣叫悦耳动听。就是那三蛋老儿不舍的出借，不然非得去取几只装点一下。”
身后跟着的何味道也不搭话，老东西这是昨天吃了碧霄鹤，惦记没到手的鸣山雀呢。
见何味道没反应，龙九战也没闲着，又道：“听说蝉苏峰的落地金蝉都开始结蛹了，改天得问老林弄一下来。”
何味道兀自赶路。
龙九战可能自己都说的馋了，令牌一拍，取出一葫芦小酒灌了一口。眼见何味道已经越过自己上山而去，叹了一口气道：“唉，世事难料，人心不古啊。”
悠悠赶路，林间的风吹拂着藏灰道袍。
就在要出了山林之时，龙九战醉眼朦胧的看到何味道站在自己洞府前，身边还有一人，看着面熟，就是远远不知道是谁。
段天锦皱着眉头看着从山林里跌跌撞撞走出来的人影。
“味道你先回去吧。我找你师傅有些事情。”段天锦和颜悦色道。
“噢，拜别掌门。”何味道作了一个揖转身告退。
何味道一走，段天锦瞬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九战，大战刚刚落幕，怎么就喝成这样？”
龙九战迷迷糊糊的抬头，就见到段天锦那苍髯白发。
“段掌门来了？九战给段掌门行礼了。”
龙九战脚步飘忽，眼睛中红丝密布，看上去十分瘆人。
“行礼就不用了，段某只是作为梦师妹的执书人，来给你送东西的。”
龙九战忽然眼中神芒一闪，酒意瞬间一扫而空。
灵识一扫，见何味道已经回了自己洞府与方石沙寒暄。
“梦师妹说了什么”龙九战的眼睛中丝毫没有尊重，只是冷冷望着段天锦。
段天锦当然看到了他的转变，但还是从怀中取出一蓬紫烟一般的花朵。
花离土即凋，但这朵花丝毫没有凋零的气息，仿佛一团生气一般在花枝上流淌不息。
“生生花。”
龙九战眼神中一股难言的痛苦。
“还是之前那个条件，你再考虑考虑。”段天锦一脸笑意。
“不必了。梦师妹的绝命之花，龙某受之不起。”
龙九战冷冷的眼光投在段天锦的笑脸上。
“生生花这种小玩意，要多少有多少。高阶异丹也不是问题。你丹田恢复指日可待。又何必死守着呢？”段天锦脸上的笑意半分都未减退。
龙九战紧盯着段天锦的眼睛忽然冷笑了起来。
“我敬你曾经是我们最敬重的大师兄，劝你一句。隐匿在黑暗中确实能保一时平安，但黑暗中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却看不到。莫要到了那被人分食殆尽的一天，才后悔昔日的决定。”
段天锦脸上笑容渐渐敛去。
“黑暗中的确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成为被黑暗环绕的那一束光明。你永远不知道，捅你一刀的，是光明中的明枪，还是黑暗中的暗箭。”
劝说龙九战无果的段天锦阴恻恻的一笑，那张昔日昔日总带着慈祥笑意的脸，现在看起来分外狰狞。
龙九战幽幽道：“为此不惜牺牲近十万忠心于你的大仙宗弟子？牺牲你最疼爱的范返？”
已经走出几步的段天锦回过头来，又附在龙九战耳边轻声道：“对！下一个就是‘万古流芳’四大弟子了。还有你的何味道，你能保住几个？”
说罢冷冷一笑，又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与那孟三斤的关系？为什么大战前我要把解封令牌交给你？”
说完，段天锦带着笑意，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原地只剩龙九战，望着段天锦挺得笔直的背影，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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