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花错这一夜都睡得十分不安稳，元铭这小子睡姿不好，夜里不知替他盖了几次被子。他又总是有心事，想着卫流那枚玉带钩的事。次日晨起，花错毫无精神，偏偏众人觉得没玩够，纷纷要求多留几日，这一留便直接留到了腊月廿九。
除夕夜里，忠义侯与花于氏在中庭摆了守岁宴，菜肴点心摆了十余桌，府上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与小厮皆聚在一起守岁，也都得了花于氏的封红。花错迅速扒了两碗饭回了雅趣阁。在多宝阁上取了上锁的木盒，小心捧出那块翡翠原料。他今日一回城，就去宝月阁寻了许多带钩的样式，回府后又画了不少图纸，终于挑选出一个十分满意的，遂铺了解玉砂开始切料。这一坐就直到天亮。
初一晨，宫里面下了赏赐来珠宝锦缎，玉食珍馐，在前庭摆了满满八抬，花于氏很慷慨的给了礼官一锭金子，余下的士兵也都各有赏赐，礼官欢喜拜谢，又拉了花于氏说话。
“陛下抬爱，知道皇贵妃入宫两年甚是惦念家中亲眷，遂许了娘娘初五归宁探亲，还请夫人早做准备才是。”
花于氏大喜，送走了礼官，忠义侯府上下皆忙碌起来。
明政六年正月初五，昱皇贵妃花氏自长春街入侯府，归宁探亲，整条街上前来观礼的百姓都得了皇贵妃赏赐的金叶子。步辇在正门外停住，众人跪拜行礼，女官扶着个盛装妇人走下来。花错隐在人群后面悄悄抬起头来，只见婉君梳了妇人高髻，一顶九凤衔珠流苏冠，斜插着一对千叶攒金牡丹珠花，耳上坠着一双金累丝红翡翠滴珠耳饰。身着明黄色千丝百鸟朝凤牡丹朝服，披着一件纯白狐皮披风，眉眼和煦如春风，双颊绯红似朝霞。
婉君笑着上前搀起忠义侯夫妇，盈盈道一声“平身”，免了诸多礼节，在众人拥簇下进了正堂。
宣了陛下恩旨派了宫中赏赐，女官携闲杂人等尽数退下——陛下嘱咐，不得令宫中冗杂规矩扰了皇贵妃省亲。
难得亲人团圆，花于氏与婉君不禁泪下，诉着这些时日未尽的思念。花错倒不觉得感伤，他随时都能见到婉君，偶尔还会帮着花于氏捎带家书进宫。
左右皆是亲人，婉君回兰溪院换了轻巧的常服，褪了钗环，与府上亲人围坐在暖阁里，铜锅里煨着鲜嫩的鹿脯肉，瓦盅里温了火腿鲜笋汤，白瓷描金盘里码着整齐的水晶蟹肉饺，侍女们将宫里头的赐菜流水般呈上来——葡萄酒醉鹅肝，玫瑰鸡丝福袋，红油藕粉豆腐，蟹黄包金狮子头，老参乳鸽炖，藤萝胭脂饼。
身后的小几上一字排开各样的点心攒盒——金丝苹果煎，银芽樱桃露，珍珠牛乳桂花酥，翡翠梅花饼，红豆相思糕。花错看花了眼，桌上往碗里堆着肉食，手还要伸到小几上去偷点心。
婉君笑道：“幸而是没有外人在场，否则被人瞧见了上京第一公子这副贪食的模样，不知该受多少笑话！”
“有什么好笑？”花错辩道，“这可都是宫里的贵人才有福分享用的美味，这只能说明我阿姐受宠爱，我才有机会跟着享福啊！”
花错一席话引得众人失笑。
婉君夹了一块兔肉塞进他嘴里，笑骂：“真是吃都堵不住你的油嘴滑舌！”
伺候在主人身边的仆从得了婉君重赏，整个侯府喜气洋洋。
深夜，花错翻进兰溪院，一手敲晕了守夜的女官，摸进房里，婉君正坐在书案前描画，火炉上架了瓷盅，煮着新鲜的牛乳，一室飘香。花错深深吸一口气，凑到火炉前去揭盅盖，被婉君打断。
“想要吃牛乳就乖乖坐好。”
花错登时像个书生般跪坐在书案前。婉君噗嗤一笑，“都要二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般。”
“我这叫童心未泯！”灶上的牛乳已经煮沸，婉君小心地取下瓷盅，将牛乳倒在玉碗中。
花错小口饮着，这可是他人生第一次吃牛乳，他忽然想到了卧云山上的二花，不禁感叹：二花要是头母牛多好，牛乳这般金贵，他挤了奶拿出去卖，岂不是能够大赚一笔？
“阿错，你从前说过的那位卫公子怎的今日不在？”
“他啊！出去办事了，也不知是个什么事，说是上元节能回来，还要我给他做个玉带钩。”花错舔着嘴唇道，“真是不巧，本来还想着为你引荐的。”
“无妨，左右我不过是听你将他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心下好奇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确是如此！”花错笑道，“除了打架，就没有卫流不会做的事！不过，他究竟会不会武......好像我也不大清楚，嗯，他自己总是说身娇体弱，姑且就当他是不会罢。”
“听你说这位卫公子对前周朝皇室秘辛十分了解？”
“不错。”花错点头，“卫流是前周朝一高官之后，百年世家，对前朝之事通晓甚多。”
“可是我阅遍前周朝官志，前周朝传承三百余年，大小官吏无数，却从未出过哪一个世家姓卫。”婉君搁下笔，“若说前周朝唯一有名有姓的卫氏之人，便只有一位卫妃了。”
“卫姓并非前周朝本土之姓，而是来自前周朝时期一个边境小国卫国，后卫国战败，皇族被俘，迁居英城，被周皇室封侯，并改英城为卫城，英城河亦作卫水，一百年后，卫氏衰败，朝廷取缔了卫侯封号，卫氏一族沦为庶人，依卫水为生，男子捕鱼，女子采莲，勉强糊口，直到四十年后卫氏出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儿，与微服出巡的孝哀帝周远行相识，卫氏才有了声望。”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即时卫妃宠冠六宫，生下了宁王周巍，卫氏一族也没有任何一人凭此富贵，甚至是卫水河畔的卫家渔人都不知所踪。”婉君看着花错，“阿错，如今纵观整个大旻，能找出的卫姓人士，都是出自卫国，你觉得这位卫公子会是个什么来历？他与前周朝、与卫妃又有怎样的关系？”
花错吃惊不小，他倒是没想过卫流背后竟还有这样的身份。
“可就算他是卫国人，与卫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又如何？周朝都灭了几十年了，卫妃更是死了近百年，难不成卫流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么？”
婉君没有说话，她并非忧心卫流对大旻有什么恶意，他只是担心，这位有着卫氏一族血脉的美男子究竟是何身份，他跟在花错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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