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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该不该帮


做母亲的面带愧疚,“我从厂子里回来的晚,家里的面起子用没了,还没等我去卖部赊一袋,英子又吵着饿了,面没来得及发,凑乎着做的死面饼子。”她见儿子要进屋去灶台,便马上喊住他,“大亮,铁锅里没有蒸饼子水,家里没柴火啦,我是去你苏大哥家借灶贴的。”

        听说家里没柴了,是去邻居家借火做的饭,赵亮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没好气地坐回马扎上,把空碗往桌子上一顿,使劲嚼着密实的饼子。

        “你摔打塞呢?管你吃,管你喝,你还不愿意啦!刚才惹的祸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塞让你跑到花蝴蝶的房上去的?危险不说,还乱喊乱叫掏虎嗑,全村子的烟囱你全包啦,你咋那么能?打溜须,要大家买你的好吗?你小子,是想拉选票当片长吧?我可告哄你,不是啥样人都能当片长的。”做父亲的缓步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大茶缸子,搪瓷缸子外面印着猩红的“奖”字,大字的弧顶围着半圈小字,是技术比武什么的,下面还有一横行,标注着沈阳教具厂的名头。

        一家之主把右手的缸子放到桌子上,里面冒着热气,一个老式铁酒壶坐在里面。看得出,他是个讲究生活品质,注重保健养生的人,酒是要温热了喝的。

        “三亮,去把爸的酒盅取来。”他接过媳妇递过来的筷子,习惯地放到胳肢窝里蹭了蹭,似猛然想起忘拿了喝酒的家什,便打发着坐在身旁的小儿子。三亮甚是听话,起身蹬蹬蹬跑进屋子里去了。

        “塞想当片长了?”父亲的训斥令赵亮满脸通红,像被人戳在了要害处,虽然感到心虚,却还要狡辩几句,“爸!你能不能不在外面逞能啦?我前几天刚砍的柴,又让你给白人了,我和二亮像驴似的往家里背,你却上嘴唇碰下嘴唇送人情,这么做对吗?”

        赵子才拿起三亮放到桌子上的玻璃酒盅,用食指在里面转了一圈,似是而非地算是擦干净了。

        “咋了?说你两句,你还要说说老子呗?长大了,翅膀硬了,你可长能待啦。”他提起缸子里的酒壶,把酒盅倒得多半下,那大米酒发着绿莹莹的颜色,浓浓的很浑,特有的绿色让人联想到二龙湾河底疯长的水草。

        大儿子还在赌气地嘟囔着,“砍多少柴火也不够你送的,你是整天闲得五脊六兽的,再要充好人自己砍去。”

        赵子才用两个指头掐着酒盅,陶醉地眯缝起本就不大的眼睛,饶有兴致地啄了一小口,用舌头尖尖抵住细细品味着,生怕不小心一下子全出溜到食道去。

        “头曲的度数就是高啊,辣个嚎滴。”要不怎么说酒是品的呢,没有这份辣劲还有啥喝头儿,“老大,我把家里的柴火送人了,你不乐意了呗?可我觉的送塞都应该,而且还不够。你五舅耀祖年岁大了,就一个姑娘,你荷花表姐也不年轻啦,前年你表姐夫还过世没了,孩子们又都在外地,我们是表亲,能瞅着不帮一把吗?”

        大亮听他提起袁耀祖,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没说荷花表姐!五舅家里有活,我啥时候没立马跑过去?”

        “五保户陈瞎子,就不可怜啦?原来生产队有人管,如今自家顾自家了,他看东西费劲,烧柴火成了大问题。咱们利手利脚的,街坊四邻住着,送他些过分吗?”父亲竖起筷子在桌面上顿齐喽,夹着根咸菜丝放进嘴里。

        “嗯,他家的活我也没少干,去年还给他盘的炕呢。。”小伙子的怒气明显消退了。

        “大华家、小丽家、老孙家,家里没有男孩子,捎带脚给点儿柴火怎么了?人家也没少给咱家东西呀,床单被套、茄子辣椒,应季的蔬菜少给啦?这回老隋又瘫了,他家姆们也得管。爸跟你说的都是大道理,人啊,活着可白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记住喽,活的要心宽大气。”赵子才几盅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红润,鼻尖上渗出了汗珠子,舌头也跟着不利索了。原来他只是好这口,酒量却是稀松平常。

        大儿子低着头闷声不响了,嘴里使劲嚼着饼子,突然似想起了什么,猛得抬头反问道:“行潦,你说的这几家帮一把没问题,可卖部王二麻子家就多余了,王富贵和胖姐儿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凭什么坐享其成,看他们那损出,每次送柴火像是应该应分的。”

        父亲顿时严肃起来,用筷子指点着他,“孩子,你说对了!我还真欠他们家的。眼下你不懂,将来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我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的事情该跟你说道说道啦。”

        “说啥呀?喝酒还堵不上嘴,你跟孩子磨叨个啥?我看你是闲的,好日子不过,想让这个家鸡飞狗跳不消停啊?两盅马尿下肚,就不是你了。”女人当即打断丈夫,瞪着他不让说下去,“英子她爸,昨天晚上又去打麻将了吧?你也真是,晚饭都不回家吃喽。六月鲜都卖啦?吃完饭,咱俩去卖部拎两筒罐头,到老隋家坐一会儿去,再给人家扔五十吧。”

        男人点着头,把剩下的酒一口鄒啦,两只充血的眼睛漫无目的地瞅着远处,“可咱家有五十块钱吗?你们砖厂提前开资啦?”

        “开资!厂长有那么好心?这回得被人家罚死。哎,你不是刚把苞米卖了嘛。”女人突然反过味来,听出丈夫话里的意思,“你不会把卖苞米的钱输了吧?是不是啊?你可真行啊你!”

        赵子才尴尬地装出可怜相,呵呵地挤出几声假笑,向媳妇点着头作着揖承认了。“闲着没事玩玩嘛,手气不好,都怪这雨下的,老毛病又犯了,腰疼的提不起精神来。你白说,昨儿个晚上的牌真不孬,上来就开门,杠上开花,看飘的牌。都怨胖姐点子太幸,把把小胡,钱都让她一个人赢去了。”

        “钱都输啦?”女人看着男人苦着脸,两手摊开无奈的样子,此刻哭的心都有啊。

        大亮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啦,“爸,你咋能这样啊?地地你不种,家家你不管,钱钱你不挣,去卖个苞米还把钱全赌光啦。没钱,家里的日子可咋过呀?连一袋面起子都买不起。还不道愁得慌,整天巴巴地给人讲大道理,你可是心宽大气呀,喝西北风能活啊?一出一出的也太不像话了!”

        对于耍钱耍惯了的赵子才,早就磨练得没脸没皮了,过去是媳妇苦口婆心一次次地求他,曾经给他下跪啦。可赌瘾难除恶习不改,劝了也是白劝。如今孩子大了,敢指出他的不是啦,多少让其感到颜面扫地。

        然而自知理亏的他,还要强词夺理遮遮羞呢,“小子,你没资格说老子,你们都是我养活大的,没饿着,没冻着吧?牙都吃黄啦!人家挣的钱,咋不让人使呢?”

        “可你不道眼目前用钱的地方多啊?二亮没考好,不得找个补习班复读啊?眼瞅着三亮也要上校了,我这班也指望不上啦,以后可咋整?”英子妈难过地抹着眼泪。

        “那愁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姆们家的糜子不是要下来了吗?不都是钱啊。”丈夫一付无所谓的样子,“我都合计好啦,先让二亮去卫生室帮忙,君昌答应给些补助。等收了糜子,送到营坊闫家烧锅去,砍下的枝条卖给笤帚厂,这不就有钱了吗?二亮上补习班不成问题,这回没考好,是物理偏科瘸腿嘛,好好补习补习,明年一准儿能考上个好学校。我昨儿个在该里跟你弟弟通了电话,定好了,下个月让大亮去义乌,跟他两口子学做生意。”

        闻听丈夫早有安排,女人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她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跟耀杰通电话了,他答应让大亮去义乌啦?你没问问,他们在南方过得咋样?”

        “耀杰和彩铃还说啥啦?在义乌卖纽扣都卖发了,说是还卖发卡呢,自己设计,老抢手啦,他还让你带孩子们过去玩呢。”赵子才羡慕地哈哈笑着,挤得眼角的褶子更多更长了,“向东媳粉咋来了?手里还端个盆子,是你上她家拉下的吧?”

        “没有啊,那盆不是姆们家的,她是来送吃的吧?我看见向东从二龙湾里捞来了一盆泥鳅呢。”英子妈看出了些端倪。

        可不是,从院门口快步走进来个女人,正是苏向东的媳妇,她满脸带笑地招呼道:“大姑、大姑父,正吃着呢呀?我给你们送鱼来啦,刚出锅的泥鳅鱼炖豆腐,泥鳅鱼是早上向东现捞的,活蹦乱跳,可新鲜了。哎呀,你家院门口咋汪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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